析秋進門見佟慎之也在,便朝他屈膝行了禮:“大哥哥!”
佟慎之看向她,清瘦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如流水般清澈明亮,清清淡淡站在那里看著自己,他朝析秋微微點頭,喊了聲:“六妹妹?!贝筇珘毫诵闹械呐?,也轉頭看著析秋,語氣淡淡的問道:“有什么事?”
析秋仿佛沒有感覺到房間里氣氛的詭異一般,笑著道:“司榴前幾天滿月了,我想請她到府里來坐一坐,她的兩個孩兒我也沒見過?!彼f著垂了臉:“往后見的機會也少了”
大太太目光一怔,忽然想起來,自從給六丫頭定了親事以后,她一直忙著侯府的婚事,還沒有和她正式說過,想著她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指了指面前的繡杌對析秋道:“坐下說?!闭谶@時,代荷端著茶托進來,析秋就接了茶盅奉給大太太,才在她指著的繡杌上坐了下來,大太太喝了口茶又道:“聽說前段時間劉太醫(yī)日日到府里來給你治腿?現在可好些了?”
析秋的目光就落在那杯茶上,聽大太太說話她微微挑眉,這是大太太第一次過問她腿的事,想了想她道:“好多了,現在已不大疼了?!?
大太太就點點頭:“腿好了就行?!庇窒氲骄褪且驗槲銮锏耐燃?,蕭延亦請了太醫(yī)來給她看病,所以才引起佟析華一連串的病發(fā)最后病逝,她心里泛酸,又升起一股怒意來,側開眼睛對析秋道:“往后你也不用日日來請安,旁的人也不要多見,就在房里繡嫁衣吧。”
析秋垂了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層淡淡陰影,她輕輕嗯了一聲:“女兒知道了。”大太太就滿意的點點頭:“你回去吧,我和你大哥哥還有話說?!?
析秋應是,佟慎之默默看著,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握在手里的茶杯燙的他手心微疼,他看著析秋站了起來,滿面失落的樣子,連和大太太行禮都忘了便出了門,大太太便冷哼一聲道:“若非因她,你大姐姐也不會”如今竟是把責任都歸攏到析秋身上,佟慎之聽著忽然拂袖而起,面無表情對大太太道:“我出去一趟?!贝筇汇毒涂粗?,含著一絲不悅道:“你站??!”她說著走到佟慎之面前:“我陪你去一趟劉學士府,明年就要考核,你總不能一直不去館里吧?!”大太太對他的期望很高!
佟慎之看了眼大太太,聲音毫無波瀾:“我心中有數!”說完,轉了身便出了門。
大太太氣的扶住椅背呼呼喘著氣,又覺得頭暈砰的一聲坐倒在椅子上,房媽媽走了進來,要給她順氣她擺著手道:“我沒事。收拾收拾隨我到侯府去!”房媽媽沉默的點點頭,又面露猶豫的勸道:“奴婢聽說錢夫人昨日把娘家的一位侄女領去侯府做客了”太太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又如何,析華臨終所托她可是答應的,如今總不能食而肥吧!”
房媽媽沒有說話,就陪著大太太去了侯府,她沒有進門只在太夫人的院子外面稍等,里面大太太和太夫人說話聲壓的很低,不過片刻功夫大太太就怒容滿面的走了出來,房媽媽趕緊上去扶著她:“太太您沒事吧!”
大太太只覺得頭暈目眩的,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捂著胸口搖頭道:“回去再說?!狈繈寢尵托⌒囊硪矸鲋狭塑涋I,又上了佟府的停在二門的馬車,房媽媽立刻給大太太倒了杯茶,大太太接過去喝了一口,忽然胸口的氣翻了出來,來不及讓房媽媽找痰盂,俯身便大吐起來
房媽媽嚇的面無血色,一邊給大太太拍著后背,一邊喊駕車的婆子道:“去請胡大夫去府里。車駕的穩(wěn)一些!”
跟車的婆子一聽,便俯身應是趕忙落了一步,拐了去旁邊小巷跑著去找胡大夫。
這邊大太太吐了一陣,將早上吃的都吐了個干凈后,總算緩了口氣,她閉目靠在車壁上,只覺得天旋地轉,雙腳如踩在棉花上一樣,手也無力的垂在一邊。
房媽媽的心砰砰的跳,她跟了大太太這么多年,大太太的身體一直保養(yǎng)的很好,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她扶著大太太道:“您快躺著歇一歇,就快到府里了?!?
大太太仿佛沒有聽見,就鼻尖哼哼了兩聲。
析秋出了智薈苑,由春雁扶著慢慢走在佟府的小花園,春雁緊蹙著眉頭滿臉的忐忑不安,析秋就轉頭看著她道:“是不是還在擔心婚事?”春雁沉吟了半晌,才回道:“小姐,來總管說從京城去登州,途徑一座叫泉城的地方,聽說那里很美”析秋聽著一驚,也詫異的看著春雁,以往只在司榴的嘴里聽過逃走之類的話,卻沒有想到今天從春雁的嘴里也聽到這樣的話來。
“春雁!”析秋停下里握著她的手道:“我不會嫁去登州的,即便是去也會把你們都安排好!”春雁就搖著頭,眼淚落了下來,紅著眼睛道:“不小姐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析秋就微微嘆了口氣!
春雁擦了眼淚,就看著析秋手里拿著一個荷包,她就疑惑道:“小姐,您怎么把太夫人送您的藥帶出來了?”前日太夫人突然派了人給析秋送了兩貼膏藥來,春雁當時滿心以為,是太夫人給六小姐的暗示或者含有別的意思,就和送藥來的媽媽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太夫人要去給一位姓劉的學士家送藥,正巧見庫房里有兩貼治風濕的苗藥,就讓人給析秋送來了。
說是沒有尋著苗醫(yī),太夫人心里一直惦記著
春雁聽著心里微微失望!
析秋看著手里的荷包,就狀似無意的放回腰上,笑著道:“就覺得這香味很好聞,才帶著出來了”春雁沒有多想,就陪著析秋慢慢往回走,路過西跨院的角門,就直接拐了彎去了佟析硯的院子,代絹正守在院子門口,一見析秋進來就立刻跑到房里去,代菊迎了過來:“四小姐剛剛從您院子回來,聽說您去了大太太那邊,就特意讓我和代絹守在這里,若是看見您就定要請您進去坐坐?!蔽銮锞臀⑽⑿χc頭:“有勞兩位姐姐了!”代菊就笑著扶析秋進了門。
佟析硯從暖閣里迎了過來,她穿著素色的衣裳,通身沒有半點首飾,瘦瘦的面色仿佛染了一層蠟,沒有半點光澤,見到析秋,佟析硯就拉著她的手道:“聽說母親給你定了親事?是山東洪府的?”
析秋就點點頭,佟析硯頓時紅了眼睛,拉著析秋就走:“走,我陪你去找母親,一定要讓她把這婚事退了!”析秋回拉著她搖頭道:“沒有用的,母親和洪府都過了庚帖,怎么會輕易退婚。”
佟析硯就抱著析秋哭了起來:“那我們就寫信讓父親回來,母親只聽父親的話。”析秋微微笑了起來:“先不著急,我想和你說說話的?!?
佟析硯就收了哭勢,兩人進了暖閣坐在炕頭上,熄了的炕上鋪著薄薄的天藍色姑戎氈毯,房間里依舊是書卷濃濃,只是比起以前少了許多生氣,析秋看著佟析硯道:“你又瘦了!”
佟析硯垂了臉嘆了口氣,回道:“這些不過是皮肉罷了,隨它去吧!”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析秋想了想勸道:“我見周夫人舉止優(yōu)雅端莊,談吐不俗,周公子如今又點了庶吉士,和大哥哥一起在翰林院中,就連大哥哥對他都是贊賞有加,想必此人必是不錯的,你又何必心里總放不下”她對佟慎之看人的眼光非常相信,但凡他愿意交往走的近的人,想必人品都不會有大問題!
佟析硯根本不在乎,面無表情道:“我曾說過,既不是嫁他,那換成誰與我而都無所謂!”析秋還想說什么,佟析硯卻轉了話題道:“我們來給父親寫信吧!”她覺得大老爺回來,定會勸著大太太和洪家退親的。
析秋卻不報希望,卻又不忍打消她的希望,就笑點頭道:“好!”兩人去了書房,佟析硯就坐在書桌前,一字一句的將最近家里發(fā)生的事,寫在信中,等寫好了又讓代絹直接拿去給來總管。
她這才松了口氣,拉著析秋道:“父親一定會回來的!”析秋笑笑并沒有接話,而是道:“我今晚就睡你這里行不行?我一個人睡不著。”
佟析硯點頭不迭:“好!”就拉著析秋的手:“我們好久沒一起睡了,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蔽銮镆残χc頭,兩人在佟析硯房里吃過午飯,這邊去送信的代絹匆匆跑了回來,臉色不大好看:“四小姐,六小姐大太太回來了!”
“怎么了?這樣慌慌張張的。”佟析硯不以為然,大太太出門她是知道的,代絹卻急著回道:“聽守門的蔡婆子說,大太太在回來的路上暈倒了!”佟析硯驚的站起來,拉著代絹道:“怎么好好的暈了,可請了大夫?”
代絹點點頭:“說是去請胡先生了!”佟析硯就急急忙忙下了炕穿鞋,析秋也隨著她起身,代絹和春雁兩人各自幫著自家小姐穿了鞋,析秋己吩咐代菊道:“去二房把大太太病了的事告訴二夫人?!贝諞]有多想就點頭出了門,春雁和代絹就扶著她們匆匆往外走:“四姐姐別著急,母親身子一直好的很,可能是這幾日累了也說不定?!眱扇顺隽碎T,就在角門邊碰見佟析玉和佟析,佟析玉見到析秋就微微露出笑容來,屈膝福了福道:“四姐姐,六姐姐?!?
析秋點點頭還了半禮,佟析玉就上來挽著她的胳膊道:“聽說母親給您定了親事,我一直不得空去給您道喜!”析秋還未說話,佟析就掩袖而笑道:“沒想到我和六妹妹真是有緣分呢!”
是在說,任家的親事原是是析秋的,卻最后定了她,而山東洪府的婚事原是她的,卻兜兜轉轉落在析秋頭上!
析秋就笑看著佟析玉回道:“謝謝八妹妹,或許等過幾日姐姐也要和你道喜呢?!辟∥鲇裱劬σ涣粒瑵M臉的緋紅嬌羞的笑了起來,析秋又轉臉回佟析的話:“俗話說千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今生做了姐妹,可不就是緣分!”
佟析就呵呵笑了起來:“那到是,我們姐妹如今可都定了親事,再等些日子可就各奔東西了”她看著析秋:“我和四妹妹八妹妹倒還好,都留在京城,唯獨你卻嫁去那樣遠的地方,便是想見一面也難的很呢。”
析秋就笑著回道:“山東倒也不遠,不過,想必把姐姐嫁過去也忙的很,不然,您若沒事時去看看我也是方便的?!比坞h三兩日不著家,可不要忙的很!
佟析鼻尖冷哼一聲,甩了袖子走在前頭,佟析硯心里著急大太太也無心和她說話,就并著析秋四個人匆匆去了智薈苑。
院子里,梅姨娘,夏姨娘并著佟敏之正站在外面,佟析硯匆匆跑了進去拉住正端著水盆出來的代荷問道:“大太太怎么樣了?大夫來了沒有?”代荷就點頭回道:“大太太醒了,大夫也來了說是肝氣郁結,肝火上亢,開了藥說是靜心養(yǎng)著,不宜太過操勞”
佟析硯就松了口氣,率先進了門,析秋回頭看了眼夏姨娘,也隨著佟析硯進了房里,大太太正躺在床上,頭上敷著毛巾臉色有些發(fā)青,房媽媽端著藥正一勺一勺喂著,佟析硯看見就紅了眼睛,大太太一直是意氣風發(fā)精神飽滿的樣子,冷不丁見她這樣,她心里頓時堵著難受,撲在大太太身上哭著道:“娘!”
大太太拍著她的后背,聲音里透著虛弱:“我沒事??靹e哭了?!?
梅姨娘就走了過去,接過房媽媽手里的碗去喂大太太藥:“太太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就是身子骨再好,也總有個疲累的時候?!庇中θ轁M面轉道去安慰佟析硯:“四小姐也不用擔心,大夫都說了太太只要靜心養(yǎng)著就沒事了?!?
大太太靠在床上,目光落在站在佟析硯身后的析秋身上,又去看佟析玉,她想到太夫人說的話:“親家太太,你我親家這些年,我為人如何對析華如何,想必你心里自是清楚,沒錯,我是答應析華娶佟氏小姐過府照顧鑫哥兒,為了鑫哥兒我旁的事情也不去計較,可您若是一意孤行定八小姐,那恕我不能答應!”
太夫人說的斬釘截鐵,眉宇間英氣颯爽,她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許多年前太夫人陪著老侯爺征戰(zhàn)苗疆,殺敵萬千的事這一步棋,難道真的是她走錯了嗎?!
大太太尤不死心,六丫頭的婚事是她定的,她怎么可能左右反復又去退婚,況且,析華可是去世前特意囑咐她,定要讓八丫頭嫁去侯府。
她還想再說什么,太夫人已經喝令吳媽媽送客,大太太被堵了一肚子的氣,氣呼呼的出了門。
太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說,若是換了六丫頭她就會答應?
她看著佟析玉,佟析玉似乎覺察到大太太在看她,便紅著眼睛默默的落著淚,不知為何大太太看著她便是一陣煩躁,皺著眉推開梅姨娘手里的勺子道:“我這里有房媽媽己行了,你帶著八丫頭先回去吧。”三小姐,六小姐,夏姨娘可都在這里,大太太卻獨獨讓她們母女出去。
梅姨娘一愣,沒有從大太太突然轉變的態(tài)度中反應過來,佟析玉也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大太太就擰著眉頭滿臉的煩躁,房媽媽見著就委婉的去勸梅姨娘:“姨娘和八小姐先回去歇吧,大太太這里有奴婢在?!?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梅姨娘的面子下不來,佟析玉就紅著眼睛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梅姨娘就追了出去,在門口拉著佟析玉:“哭什么,免得讓人瞧見笑話。”
佟析玉就抽抽泣泣不說話,梅姨娘越想越不對,大太太去侯府回來就病倒了,對她們母女的態(tài)度又變成這樣難道,侯府的婚事有什么變化?!
她拉著佟析玉,匆匆去了二門,拉著守門的蔡婆子問道:“早上是誰跟車去侯府的?”
蔡婆子今兒沒有喝酒,腦子也清醒的很:“是張婆子和王貴家的跟著的,姨娘可是有什么事?”態(tài)度明顯不如以前殷勤!
夏姨娘就附在蔡婆子耳邊問道:“你可知道大太太早上去侯府和太夫人都說了什么?怎么好好的病了?”
蔡婆子目光一閃,就露出猶豫的樣子來,梅姨娘以為她不愿說,就毫不猶豫的從荷包里拿出五百貫丟給蔡婆子:“快說!”蔡婆子心里不屑的哼哼了,臉上表情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奴婢也不大清楚,就聽說大太太和太夫人意見不合,這事兒恐怕懸!”
梅姨娘聽著心里咯噔一聲,意見不合?大太太的意思一直都是嫁八小姐去,難道太夫人想娶的是六小姐,所以才和大太太意見不合?雖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可太夫人畢竟畢竟是侯府的太夫人,大太太便是再拿捏著,那也不可能擰的過太夫人吧?!
她又想到大太太的樣子
這么一來八小姐的婚事,豈不是黃了?
她直直的站著,連日來的興奮和竊喜,頓時被沖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了個盡,她站不穩(wěn)頓時搖搖晃晃起來,蔡婆子一見就立刻腳下一動,不動聲色的退開一步,守門的其它幾個婆子,也紛紛朝后退開,一改前幾日的舔著臉巴結她們母女的樣子。
佟析玉遠遠聽著,早就驚訝的目瞪口呆,她用帕子捂住臉,仿佛周圍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都帶著尖銳的刺,扎的她渾身難受再也不能留在這里,提著裙擺也不管梅姨娘然后,就匆匆跑了回去。
梅姨娘雙腿一軟,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析秋和佟析并肩站在大太太床前,夏姨娘就小心翼翼的去幫房媽媽端茶盤,大太太看著三個女兒,就道:“你們也都回去吧,我也清靜清靜。”佟析硯不放心大太太就道:“讓女兒陪著您吧!”大太太就正要說話,房媽媽就掀開簾子笑盈盈的對大太太道:“太太,二太太來了?!?
大太太就坐直了身子,對門外道:“快請進來!”話落,二太太就疾步走了進來,目露關切的去和大太太道:“怎么好好的病了?大夫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