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姊妹三個,她是二姑娘,嫁到薛家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三妹妹。雅*文**情*首*發(fā)
相比較大姐而,王夫人和三妹妹的情分更深。
薛姨媽比王夫人小兩歲,倒和賈敏同齡,他們王家雖是金陵人氏,但長居京城,故薛姨媽遠嫁到金陵后,姐妹二人除了通信外,竟未曾再見過面。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來往不便,薛姨媽又覺得夫家門楣低于娘家,他們一二年也未必通信一回。
薛姨媽出閣多年,至今沒有子嗣傍身,王夫人也曾十分憂心,何況自古江南出美人,金陵又是第一風流繁華之地,薛家是百萬巨富,珍珠如土金如鐵,難免有許多攀龍附鳳之人。薛家祖上雖是紫薇舍人之職,如今卻只是領(lǐng)著戶部錢糧,規(guī)矩不如仕宦之家那樣嚴謹,雖說薛老爺忌憚賈家、王家權(quán)勢,十分尊重薛姨媽,但心里何嘗不急,薛姨媽手段再好,也掩飾不住沒有兒女的悲哀,故來信陳述此情,問王夫人要生子的秘方。
除此之外,薛姨媽還在信中哭訴在薛家處境艱難,離娘家遠,婆婆常背地里抱怨她生不出孫子,沒人給她撐腰,婆婆又給了薛老爺幾個妖嬈的妾,薛老爺孝順,盡皆收了云云,又有薛老爺常在外面經(jīng)商,也有幾個人,自己一個人如何生兒育女。
王夫人看罷,自是惱怒不已。他們王家的女兒嫁到薛家已是低嫁了,不說好生相待,竟然還如此欺辱于她,欺負妹妹遠在金陵,娘家卻在京城么?大家規(guī)矩,有幾家在兒子三十歲之前給妾生子的?沒的讓人說一句嫡庶不分,薛姨媽今年還遠不到三十歲呢。
結(jié)親本是兩家之好,如此對待薛姨媽,竟不是結(jié)親,是結(jié)仇了。
王夫人看完書信,忙寫了回信安慰妹妹,又預備了許多禮物,次日待賈敏與南安王府吃過酒后,諸事已畢,方命心腹婆子親自送去金陵,想了想,又給娘家哥哥去了信兒,說了薛姨媽之事,王子騰素疼兩位妹妹,也命人與王夫人所派之人同去。
賈敏在閨閣時本也認得薛姨媽,聞得消息,倒有些同病相憐,幸而自己如今已有了喜,不管男女,心先放下,不過還是生一個兒子的好,日后生男生女便都不用擔心了。
與林如海說道:“若是生個女兒該當如何是好?”
說著,擔憂之色溢于表。
林如海卻含笑勸道:“是男是女,都是兒女,難道因為是女兒便不疼他了?依我說,是兒子固然極好,是女兒也并不遺憾,橫豎日后再生便是。”
雖然如此,但賈敏還是十分擔憂,道:“還是生兒子的好,女人家命苦的太多了,別瞧著娘家和王家兩門權(quán)勢如何,我那二嫂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子照樣一肚子委屈,實在是忍不得了才來信訴苦。因此若是個女兒,只怕一出生咱們便該操心她將來嫁什么樣的人家才能不受欺負,又該如何教養(yǎng),才不會像南安王府的郡主一樣胡鬧?!?
提起薛姨媽,林如海只想到她溺愛薛蟠,以至于一事無成,落得舊案復發(fā),斬首示眾的下場,搖頭笑道:“瞧你說的,便是兒子也有操心的時候。不能太過溺愛,還要教導他擔起門楣,免得成了紈绔子弟,作踐家業(yè),自古以來,子孫不肖的多著呢?!?
賈敏忍不住一笑,道:“聽聽,咱們?nèi)缃裣氲靡蔡L遠了些,不過倒也是實話,還得操心兒子娶妻生子的大事呢。說起此事,我倒想起一事?!睂褓Z母擇孫媳一事說了。
林如海倒是一愣,上輩子賈璉十八歲成親,不曾想這時候兩家就有意了。
他覺得賈敏說得極有道理,上輩子賈璉或許風流好色,并非良人,但至少不曾作踐過人命。而鳳姐不是善人,最是個拎不清的人,竟為了管家弄得自己小產(chǎn),留下了病根,賈璉偷娶,一是好色,二未嘗不是因為鳳姐之病已無法生子了。
當然,他并不是說賈璉做得對,他甚至覺得賈璉不堪為人夫為人父,同時覺得鳳姐最終也罪有應得,她實在做了不少禍及家族之事,被原長安守備尋仇,包攬訴訟之事暴露,重利盤剝之事瞞不住,大大小小竟不下數(shù)十件。
他至今還沒忘記,薛寶釵及笄之年的壽宴上,鳳姐先說戲子像黛玉,雖未點名道姓,卻其意昭然,較之史湘云心直口快更為可恨,可見一開始她對黛玉并不是十分盡心,甚至因元春封妃她是極親近王夫人的,后來若不是賈母重視黛玉,黛玉本性恬淡,不會與她爭權(quán)奪利,她才不會棄王夫人選寶釵之心而贊賈母娶黛玉之意。
故此林如海笑對賈敏道:“但愿岳母能聽進一二罷,璉兒如今長進了,日后瞧著也不像是一無所成的人,萬萬不能娶一房不與他同心卻又惹禍的媳婦。”
賈敏見林如海贊同自己的意思,心里也覺得歡喜,這就表明林如海也是真心實意地關(guān)懷賈璉,道:“母親似乎有些松動了,日后,誰說得準。咱們須得好生教導璉兒,若他立得起來,憑娶的是什么媳婦,也彈壓得住,不過最好還是娶個省心的媳婦?!?
林如海尚未說話,忽聽有人送帖子給賈敏。
賈敏忙去外間,令人引進來,卻是劉夫人下帖子請她,賈敏欣然應約。
她雖有孕,卻聽從大夫所,并不一味靜養(yǎng),故此常與京城夫人貴女們來往。經(jīng)與南安王府和解一事后,世人多道他們夫婦心地寬厚,便是不認得的也樂于和他們結(jié)交。
無論對誰,賈敏都笑顏以對,辭又謙遜,很快便博得十分贊譽。
林如海素來小心謹慎,將她保護得幾乎滴水不漏,房中金玉古董皆已撤下,也不許下人涂脂抹粉,便是出門,賈敏前后必定跟著許多人,除了丫頭,都是有經(jīng)驗的嬤嬤們,處處提醒賈敏,免得碰到不該碰的東西,旁人得知,都不免羨慕非常。
賈敏心中著實得意,別人問她如何能讓丈夫?qū)ψ约阂恍囊灰?,她不禁啼笑皆非,這些事哪有什么好方法?無非就是看男人自己本性心意如何。
這日林如?;氐郊?,便問賈敏在何處。
可巧晴空在家,抿嘴笑道:“趙夫人身上不好,太太去探病了。”
林如海想了想,京城官宦中姓趙者極多,一時也記不起是哪一家,單是認識交好的有三四家,遂點頭道:“知道了,少時記得打發(fā)人去接太太,太太身子重,別頑得太晚。我去書房里看書,等太太來了,叫人來通知我一聲。”
晴空忙滿口答應下來。
林如海脫了官服,換了幾件家常衣裳,方往書房里走去。
他們房中所用丫頭皆是賈敏細細篩選并敲打過的,又有晴空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便是有一二個心生不軌,見林如海始終如一,也都息了心思。
林如海到了書房坐定,拿起一本書,想著賈敏懷胎,應該給孩子胎教了。
他命鼓瑟帶人去把藏里的兩個箱子抬進來,思忖著該從中選什么書才好,雖然和賈敏說過生男生女都一樣,但林如海心中還是盼著生兒子,一是此后香火有繼,二是長兄如父,可以保護弟妹,就是不知道如今有了孩子,黛玉姐弟兩個會不會依然如期降世。
想到黛玉和三歲夭折的兒子,林如海長嘆一聲,不禁生出思念之意。
正在這時,忽聽聽一陣嬌聲俏語,道:“老爺請用茶?!?
林如海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丫鬟托著茶盤進來,削肩細腰,蛾眉杏眼,竟有幾分神似賈敏,她近前上茶,衣袖滑落,露出雪白一段手腕,面含桃花之色,更有一股脂粉氣撲面而至,林如海登時大怒,冷冷地呵斥道:“誰許你進來的?滾出去!”
除了臥室之外,林如海的書房一向都是鳴琴鼓瑟等小廝服侍著,偶有賈敏過來看書的時候,小廝們方避開,自有賈敏身邊的丫鬟跟著伺候。
眼見這丫鬟竟然堂而皇之地進來,其意昭然若揭,林如海如何不怒!
莫說林如海如今清心寡欲,不想納妾,便是想,也不會在書房里胡鬧,他揚聲道:“鳴琴,你怎么當差的,竟任由人進出自如?”
那丫鬟眼圈兒一紅,竟不曾動作,只是似泣非泣,神態(tài)十分動人。
林如海見狀愈加厭惡,雖說黛玉常常對月長嘆,暗夜悲泣,但是除了寶玉外,在長輩并外人跟前她從來都是笑語相對,不肯讓人面對自己一張哭臉,這女子裝腔作勢,實在是可惡之極。
想罷,林如海又叫了一聲鳴琴,簾子一響,鳴琴已進來了。
鳴琴氣喘吁吁地道:“小的一時腹痛難忍,便去小解了,但已命兩個小廝看門,不想他們竟玩忽職守,是小的教導不當,還請老爺降罪?!?
見到房中景象鳴琴頓時嚇了一跳,老爺和太太情分深厚,若是老爺有意的話,也不會攆走那么些俏丫鬟,賈敏行事又是剛?cè)岵?,但凡貼身服侍的鮮少起心思,誰還敢拿草棍兒去戳老虎的鼻子?竟然趁著鼓瑟帶人去搬書,他一時腹痛小解之際溜到書房!
想到這里,鳴琴狠狠地看了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竟然不攔著她。
他細細一看,立時認了出來,怪道留下的兩個小廝不攔著她,原來她是其中一個小廝的表姐,同時也是原先在京城老宅里當差的管事之女,名喚綠云,今年十七歲,先前里頭挑丫鬟,因她生得過于嬌俏,又學賈敏神態(tài),管事媳婦初見便沒選中,更遑論送到賈敏跟前了。
林如海冷冷地道:“愣著做什么?還不拉下去!”
鳴琴慌忙應是,伸手就去拉綠云,推搡出去。
綠云倒也沒有如何反抗,只是踉蹌之間,不住回首,眼里盡是哀怨與纏綿之意。試問世間哪個少女不懷春,林如海才貌雙全,身份尊貴,若能做個通房丫頭,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只恨賈敏防范森嚴,竟然讓人無機可乘,好容易賈敏今日不在家,書房、門關(guān)看守的都是自己人,沒想到林如海竟真真是□,不見一絲動容。
林如海哼了一聲,對回來的鳴琴道:“把茶端出去,誰知道是什么腌臜東西!你今日失職,但情有可原,已命兩個小廝看門,非你之錯,但你識人不清,教導不當,罰你兩個月的月錢,另外兩個小廝打一頓板子攆出去,書房重地,哪能隨意外人走動?”
鳴琴松了一口氣,忙磕頭謝恩,林如海和賈敏都是和善之人,跟著這樣的主子還能趁機識字,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他不想因今日之過便丟了差事。
林如海又道:“那丫頭既然進內(nèi)院,可見還有給她開門讓路之人,你去跟晴空說一聲,讓她仔細查問各處守門的婆子,是誰如此,不必回我和太太,一概打發(fā)出去。今兒是個丫頭也還罷了,明兒若是心懷不軌之人,潛入書房盜竊,那該如何是好?”
鳴琴答應了一聲,忙去料理。
晴空得知后,雙眉倒豎,頓時火冒三丈,太太不在家,竟然讓那個小蹄子趁虛而入,真真是不可原諒!虧得老爺把持得住,對太太一心一意,不然,她都不知如何對太太交代!
跟隨賈敏多年,晴空等人好強得很,深恨這些意欲爬上床的丫頭們。
晴空忙不迭地同管事媳婦前去細細查問,不消半日,果然查出綠云進出的門,看守的婆子一共三個,兩個吃得爛醉,另一個眼神閃爍,否認放人進來。
可巧鳴琴監(jiān)視著兩個小廝挨了板子攆出去后方回來,路過此處,聽到這話,留心打量了那婆子幾眼,忽然道:“晴空姐姐,我認得她,她就是綠云的一個姨媽,姓王,也是才攆出去的那個小廝的姑媽?!?
晴空聽了,瞅著那婆子冷笑,道:“原來如此,竟是一家子,難怪相互遮掩著,使得那綠云竟然如入無人之境!私心作祟,玩忽職守,還想否認?你既說沒有,來人,給另外兩個婆子每人灌一碗醒酒湯,咱們仔細問問,有憑有據(jù),看你如何否認!”
下面的粗使丫頭和粗使婆子們忙依灌湯,后者雀躍不勝,畢竟這幾個婆子必定會被免了差事,到時候她們被選上看門上夜也未可知。
兩個婆子片刻后便醒了,睜眼便見晴空面上如罩寒霜,冷冷地看著自己,忙跪下磕頭。
晴空道:“這是什么時候?當差的時候也敢吃酒?隨便放人進來?”
兩個婆子連連喊冤,道:“姑娘明鑒,我們哪里敢放人進來,都是王婆子晌午吃飯時勸我們,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彼齻冸m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晴空親自出面,但情知不是小事,遂不約而同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王婆子頭上。
晴空看向王婆子,道:“好好兒的,你勸她們吃酒做什么?還不說實話!莫非竟要挨了板子才肯說?我告訴你,趁早兒說實話的好,遲了,叫你后悔都來不及。”
王婆子見大勢已去,綠云被攆出去、侄兒被打都是從此門過,又聽晴空如此語,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得承認。原來她想著等綠云飛上了枝頭做半個主子好給他們家謀個油水足的差事,方與侄兒十分相助。晴空聽了惱怒不已,按著林如海的吩咐,立時便命人將她攆出去,連同其他當差的家人并吃醉的兩個婆子也都如此免了差事,另外換人上來。
如此一來,林家上下頓時人人自危,原先還有些心思的人,如今也都沒了,畢竟在林家當差衣食豐足還有月錢拿,出去了失去林家依靠,那可真是任人魚肉了。
賈敏回來聽說此事,淡淡一笑,對林如海更加放心了。
林如海反而十分安慰她,又囑咐說等她清閑了,好生再把家中理一理,但凡這些丫頭都打發(fā)出去,免得府里烏煙瘴氣一片,倒鬧心得很。
其實家里這些人在霍燦之事發(fā)生后賈敏趁著養(yǎng)胎之際便已經(jīng)親自清理過一兩遍了,只是仍舊算不過人心罷了,再如何謹慎都有漏網(wǎng)之魚,只要林如海把持住了,怕什么丫頭?遂笑道:“老爺放心罷,我理會得。倒是有一件事,想問問老爺?shù)囊馑??!?
林如海問道:“什么要緊事問我的意思?只要不是大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賈敏笑道:“老爺是一家之主,自然該讓老爺知曉。”
說罷,她方道:“我今兒去了趙夫人家,說來趙夫人和我一樣年紀,竟瘦得一把骨頭似的,病勢沉重,瞧著日子不多了,趙夫人最放心不下她那今年不過兩歲的女兒,只說怕將來繼室夫人不善待她,故托我和北靜王妃等人照應一二,我瞧著實在可憐,又喜妞兒生得好,便想認作干女兒,照應她也好名正順些?!?
林如海一愣,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黛玉來,自己當初不想續(xù)弦方送她進京由賈母教養(yǎng),便是怕繼室夫人苛待于她,因此對于趙夫人之女他不免動了一點惻隱之心,道:“既要認女兒,不妨明堂正道地認下來?!?
賈敏大喜過望,道:“老爺答應我認個干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