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越其人,林如海心中深知,自然愿意與之結交。
當年他流蕩于京城,亦曾發(fā)現(xiàn)顧家夫人不止一次打發(fā)人給黛玉送禮,原先還打算接黛玉去頑,只可惜黛玉既未見到禮,也不知顧家來人,竟生生斷了和林家有關的一切世交故舊。
林如海從未想過榮國府人心難測,但畢竟只此一女,曾托過幾個好友照應,不過世態(tài)炎涼,正經(jīng)把黛玉放在心里的只有兩三家,顧越就是其一,偏這兩三家都和榮國府沒有來往,每次送禮也有回禮,卻見不著黛玉,他們當黛玉不肯與之結交,漸漸便淡了心思。
每每想到此處,林如海自嘆所托非人,怨得誰來?
顧越是顧丞相的幼子,顧丞相和林公甚好,兩家子弟俱是總角之交,顧越自幼落拓不羈,因上有三位兄長,便不以功名為念,唯知擔風袖月,遍覽天下勝跡,后來因白身見官則跪,秀才不必,他方勉勉強強參加了科舉,考到了舉人,又和林如海一同參加春闈,林如海高中,他落榜了,其后又落了榜,只覺得煩悶,便出京游玩,到了金陵,原先聽一個算命道士的話,他只當是玩笑,特意過來相候,再沒想過果然見到了故友,笑道:“今年又落榜了,出來游玩?!?
林如海莞爾一笑,道:“便因這等小事離京?”
顧越瞪大眼,道:“什么小事?我可是接連兩次落榜了,論年紀,我比你還大一歲呢。雖說不在意功名,到底心里不自在,被我三哥好生嘲笑了一番?!?
林如海笑道:“令兄還不如你罷?你何必記在心中?”顧越今年二十四歲,比自己大一歲,十九歲中了舉人,今年雖然落榜,但是年紀尚輕,誰不說一句年少有為?便是三五十歲中進士,在旁人眼中依舊是少進士。
顧越哈哈大笑,點頭道:“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三哥今年二十六歲,秀才還沒中呢?!?
林如海問道:“你出來多久了?”
顧越想了想,屈指一算,驚道:“落榜第二天我就出京了,如今竟有半年了。對了,你先前守林公的孝,去年就出孝了罷?怎么今年也沒進京參加殿試?”
林如海面色淡然地脫下斗篷,露出其內重孝。
因身有重孝不好走動,可巧正當冬日,林如海便裹著石青色素面斗篷,外面瞧不出來。
顧越一驚站起,道:“這是怎么說?”
林如海輕嘆道:“家母年初沒了,故此不曾進京趕考。”
顧越聽了,頓時手足無措,歉然道:“我竟不曾得到一點兒消息,如海兄,還請節(jié)哀?!?
林如海連忙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我料想報喪進京之際,只怕你已經(jīng)出京了,故此不知。家母去世至今快一年了,我的心情早已平復。倒是你,來了江南,不妨同我回姑蘇一游如何?我如今來為家中子弟請先生,大約十日后啟程?!?
顧越想了想,道:“十日也足夠我游遍金陵了?!北阈χ饝?,當下命小廝去旅店取行李,送去林家,他則同林如海下了酒樓,沿路緩行。
林如海之所以邀請顧越,是想勸他回京,他記得顧丞相明年三月份就去世了,其時顧越在外,不曾歸家,后來見到自己時曾經(jīng)悔恨不已。
顧家自顧丞相去世后逐漸沒落了,大概是世家通病,先輩位高權重,子嗣自小嬌生慣養(yǎng),多是無能之輩,便是長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也并不多,難怪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又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不獨榮國府一家。
林如海至今猶記得清楚,幾年后,顧越長兄被查到任上貪污并虧空,其家竟抄出數(shù)十萬兩白銀,皆是民脂民膏,龍顏大怒,即批抄家,斬首示眾。算算當時的罪名,好似顧越的長兄為官不久便開始貪污受賄了,如今已有些年月了罷?對于這樣的官員,林如海沒有絲毫憐憫之心,既未善待百姓,那便罪有應得,也不值自己插手。
幸而在之前因顧丞相之死,兄弟早已分了家,所以并未牽連到顧越,但大兄獲罪,二兄早死,三兄無能,顧家?guī)缀蹰T可羅雀,唯有顧越一人擔起祖宗基業(yè),自此發(fā)憤圖強,和自己同年高中,為進士出身,是年三十歲。
自己二十六歲當能參加春闈,但因驟然重病誤了佳期,故至二十九歲方中探花。林如海如今十分注重保養(yǎng),便是為了能在二十六歲參加殿試,不必再蹉跎三年。
知曉后事,是幸,是不幸?林如海已說不清了。
兩人帶著仆從走在街上,彼時已近晌午,倒有些融融暖意,眼見沿路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其繁榮不讓姑蘇,林如海不覺一笑,道:“說起來,久未如此清閑了。先前已去了書
肆,咱們去這里瞧瞧如何?”
顧越見他指著一家古玩鋪子,笑道:“甚好,不知能看到什么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