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六月時節(jié),驕陽似火,唯有一池荷花開得正好,水色如碧,荷葉如盤,粉蝶繞著初綻的白蓮蹁躚不去,白鰱紅鯉在葉底水中嬉戲不休。
林如海倚著欄桿,隨手撒了些魚食兒,引得湖中之魚爭相哄搶。
他穿著藕荷色紗衫,束著白玉帶,底下露出雪白一點褲腳,一頭烏壓壓的黑發(fā)披散下來,宛如潑墨一般,更襯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池中香荷亦不及其鮮潤,賈敏過來時看在眼里,只覺得心頭無限歡喜,眉梢眼角盡是心滿意足。
她以為自己之前的日子已經(jīng)足夠好了,夫妻恩愛,婆婆不是尖酸刻薄苛待兒媳的人,底下也不敢對她陽奉陰違,沒想到她還能更進一步,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沒有姨娘,沒有通房丫頭,只有丈夫和妻子,就算日后出門應酬別人譏諷自己善妒,自己也不會在意,畢竟好日子是她自己的,她才不會因為別人的閑碎語就去弄一屋子姬妾丫頭。
可巧賈敏今日也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紗衫,系著白綾裙子,銀簪綰髻,同林如海站在一起,男俊女俏,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賈敏的貼身丫頭晴空和雨蝶送上纏絲白瑪瑙盤子盛著的冰鎮(zhèn)荔枝,笑盈盈地互視一眼,林如海打發(fā)了春蘭秋菊她們幾個,可見十分看重賈敏,她們自然為賈敏感到歡喜,備受丈夫敬重疼惜的當家主母,日子和那些只同丈夫相敬如賓的太太們有著天壤之別,自從那些丫頭出去以后,下人們看在眼里,作為賈敏的丫頭在府里的地位頓時水漲船高。
林如海放下魚食,洗了洗手,攜著賈敏坐到花陰下的藤椅上,方拈起一枚荔枝剝了皮遞給賈敏,道:“荔枝雖好,性卻熱,吃幾個便罷了,千萬別多吃?!?
為了多活幾年,看著一雙兒女平安嫁娶,他如今十分注重養(yǎng)生之道,于子嗣上他是聽天由命了,也不讓賈敏吃那些利于生子的偏方之藥,還請了一位精于調理的當?shù)孛t(yī)時常診脈,不過數(shù)月而已,夫妻二人已是精神抖擻,氣色好得不得了。
賈敏溫柔一笑,點了點頭。
吃過荔枝,漱了口,賈敏忽然想起來意,對林如海道:“昨兒我接到了娘家的書信?!?
對榮國府的恨意在林如海心里雖已漸漸平息,但此生絕不會把黛玉再托付給他們,也不想同前世一樣來往,他面上不露絲毫異色,問道:“信中說了什么?”
賈敏道:“年初不是往我娘家報了喪?這不,來信道惱的?!?
彼時千里迢迢,通信十分不便,幾年不通音信的好多著呢,他們家非尋常之家,故通信便宜些,饒是如此,一年通一回信已是極好了,不過她出閣至今五年,起先林家也居住京城,時常來往,倒無甚遺憾,如今林公去后,一家遠離京城,方覺得通信不便。
林如海沉吟片刻,問道:“岳父家中可還好?怎么也沒見二內兄回鄉(xiāng)考試?”
沒記錯的話,如今賈代善猶在,今年九月便要去世了,賈赦因早年捐了官,倒有官職在身,原配李夫人去世不足一年,賈政沒有賈代善的臨終奏本,仍是白身,他本道賈政端正厚道,有祖上遺風,非輕薄膏粱,故一直與之交好,豈料自己飄蕩在榮國府多年才看清他之為人,但凡他這個親舅舅略照應黛玉一些,黛玉也不至于慘死。
賈政,他真是看錯了人,世態(tài)炎涼,古人誠不欺我。
當年,自己去世后賈璉帶著自家的家產進京,除去各自私昧的,其余之物浩浩蕩蕩地入庫,作為一家之主的賈政不可能一點兒風聲不知,偏生沒一個人替黛玉主持公道,下人們三語四,導致黛玉即使知道自己家有遺產,也只能自哀自嘆,說一草一紙都是榮國府供應。
因此林如海故意提起賈政,果然看到賈敏臉色微微一紅,道:“二哥如何能同老爺相提并論?老爺年紀輕輕便是貢生,二哥比老爺還大幾歲,連秀才都沒中,早幾年倒也有心思苦讀詩書,如今卻不肯回鄉(xiāng)考試了,說是在家教導珠兒讀書,盼著珠兒將來高中?!?
賈敏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道:“都說十年寒窗苦,多少學子考到白發(fā)蒼蒼也不會放棄,那些還是窮人呢,倒也沒什么可說的,若是窮人如此反不可取了。然咱們這樣人家原供應得起,不曾想二哥不到三十歲就沒了斗志,難道竟要依靠祖蔭不成?可是就算依靠祖蔭,家里的爵位將來也是大哥哥的。”娘家門第高貴是好,但兄弟爭氣更要緊,倘若自己的兩位哥哥都有本事,自己在夫家不是更有底氣?還能在官場上和丈夫相輔相成。
賈赦被過世的祖母寵溺得只知走馬觀花,風流浪蕩,賈政卻又息了讀書上進之心,本身也沒有多少才干,娘家哥哥不爭氣,賈敏委實有些失落,臉上難免流露出幾分來。
林如海安慰道:“別擔心,二內兄既不從科舉出身,想來岳父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