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正月初一,她允明郎入府拜年,又假意說了番愿與溫氏和解、似有退意的話后,明郎?;馗锌此?,以盡人子之責,華陽大長公主以為此次也是如此,見明郎走進室內(nèi)向她請安,邊讓他起身,邊笑著道:“我要做祖母這件事,不是你們夫妻倆親口告訴我,還得我從別人口中聽到,該打!!”
明郎愛那溫氏愛到心尖子里,不惜為那溫氏一再忤逆她這個母親,可溫氏有孕在身,他將為人父,卻沒有她想象地那么欣喜若狂,聽了她這句笑語后,面上的笑意淡淡的,只恭聲道:“都是兒子不好,原想擇個好日子,親自告訴母親這件喜事,沒想到消息先傳了出來,是兒子考慮不周,母親切勿怪罪阿蘅?!?
“她如今懷著我的孫子孫女,我疼她都來不及,怎會怪她?!”華陽大長公主笑問,“怎么不帶著阿蘅一起回來?住明華街這么久,也該膩味了,回府住兩日不好嗎?”
她以為明郎不會拒絕,但明郎卻似戒心甚重,“阿蘅這些時日在明華街住慣了,又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宜換居,且等她將孩子生下再說吧。
在外為朝事周旋算計得精疲力盡,在內(nèi),還要同自己的兒子“演戲”,為家事算計,如此費心,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卻仍這般防備著自己,華陽大長公主心灰了一瞬,對造成這母子隔閡狀態(tài)的溫氏,更是痛恨,面上不露,口中仍笑道:“隨你們吧,只是若孩子生下來,還不抱回家來給我看看,我這個祖母,定是要生氣的?!?
明郎聽她這一句,靜靜望著她問:“母親希望見到孫子孫女嗎?”
這話問得突兀古怪,華陽大長公主怔看向她這兒子,“當然,做母親的,豈不希望子女有后,你姐姐成親多年,都沒能生下一子半女,母親深以為憾,常為她憂心,如今阿蘅有孕,武安侯府有后,你父親在天之靈得以告慰,母后當然高興,盼著能早些見到我的孫子孫女”
明郎唇際微彎,“兒子也盼著能早些見到與阿蘅的孩子。”
這話說得尋常,語氣也極尋常,可聽在耳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明郎也神色如常,可看著莫名令人有幾分不安,華陽大長公主還未在與兒子相處時,有過這樣的感覺,抬手輕|撫了下他的臉頰,“明郎,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阿蘅懷孕,兒子太高興了”,明郎攥握住她的手道,“世人都說我沈明郎生來身份顯赫,別人一世難及的,我唾手可得,擁有很多很多,可我真正想要的,真正在乎的,其實很少很少”
他深深望著她道:“兒子真正在乎的,其實只有與我魂命相牽的幾個人而已,兒子希望母親安康,希望姐姐幸福,希望與六哥,情誼不變,大梁江山穩(wěn)固,希望能與阿蘅生兒育女、白首偕老兒子的心很小,想要的也很少,如今阿蘅有孕,兒子心愿得償,心里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明郎又與她斷續(xù)說了不少話,似同往常來向她請安時,沒有什么區(qū)別,可她心里這種隱覺怪異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直到明郎請退離開,都沒有消散半分。
都道母子連心,這樣的不安怪異感,不會是無緣無故,空穴來風,華陽大長公主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心中絮絮地煩亂起來,之前,她因被這逆子氣急,一聽到他與那溫氏恩愛的消息,就火冒三丈,為能過得清心平靜些,遂沒有在明華街安插“眼睛”,令人隨時傳報明郎動向,也就不知,明郎今日的反常,由何而來。
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擔憂起來,而沈湛人離了武安侯府,上了馬車,唇際勾著的淡淡笑意,立消隱不見,他躬下身子,埋首在自己的雙掌間,藏躲在這一方昏暗狹小的天地里,心中的陰暗,如藤蔓瘋狂生長,纏裹住他的四肢,直拖得往無盡深淵下沉。
那一日,他離開官署,上了馬車,接過長青遞來的書信,在車廂中撕開信封的一瞬間,就像是引發(fā)了噩夢的開始。
那信中內(nèi)容是反手寫就,字跡狂亂,內(nèi)容更是駭亂人心,竟道圣上與他妻子早就暗有茍且,且他妻子腹中的胎兒,也十有八|九,并不是他沈明郎的孩子。
這封信,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上元節(jié)那夜建章宮之事發(fā)生后不久,被人派送到他的手中,這信是何人寫就?此人為何能洞察時機,偏在他暗有猜疑時,將這信送到他的手中?這信中內(nèi)容,又是真是假?!!
如果沒有上元夜建章宮之事,他接看到這封密信,也只會以為,有人存心挑唆他與圣上情誼、污他妻子清譽,而當世最有動機如此行事的,是他的生身母親,他會將這事歸咎在母親身上,甚至拿著信,去直接質(zhì)問母親。
可上元夜建章宮,真真切切地發(fā)生了那樣可怕的事,圣上對他妻子的親密止,這些時日來,時不時在他眼前浮現(xiàn),夢里亦不得安寧,這信來得這樣巧,內(nèi)容又正好擊中他猜疑的心,讓他不得不去疑心,寫信的人,真的知曉這樣一樁秘事,這秘事,真的存在
不,他不愿如此疑心,暗藏著心事,自我折磨日日夜夜后,他仍是想將此事歸咎于母親,母親先前一直厭他與圣上情誼深厚,也一直厭他與阿蘅鶼鰈情深,也許大年初一開始表露的溫和退意,都是假象,母親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手段,也一如既往地凌厲,這密信一石二鳥,若他信了,與圣上反目,與阿蘅決裂,不就正中母親下懷?!
他害怕面對另一個更為可怕十倍百倍的猜想,寧愿懦弱地希望,此事是母親所為,他回到武安侯府,語間試探母親,可試探的結(jié)果令他心悸,這事,應不是母親在后設計,那么那么
碧瓷藥瓶中的避孕藥丸,藏有“蘅”字剪紙的蘅蕪香囊曾經(jīng)他因種種可疑的跡象,疑心阿蘅與慕安兄有私,可后來事實證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與阿蘅并無血緣的慕安兄,或許真對阿蘅暗有愛慕之心,但絕不會對已為人婦的阿蘅,暗行茍且之事。
他信了慕安兄,連帶著將這些可疑跡象拋開,將避孕藥丸的存在,歸結(jié)為阿蘅因他母親的緣故,所以暫不想生下與他的孩子,將那蘅蕪香囊的消失,也當成尋常物事,丟了也不值一提他為種種可疑跡象,去想解釋的理由,因他怎么能相信阿蘅會背叛他,永不相負,阿蘅不會負他的,永遠不會
他當時心中做如此想,可這信告訴他,若那人是圣上呢?!
若那人是圣上,一些無法釋惑的事,也終可得到解釋,譬如去年冬日,他與阿蘅一共入宮與姐姐用宴,后來阿蘅先行離宮,長青卻說,夫人的車馬不是回府,而是向西駛?cè)?
后來他回府問阿蘅,阿蘅不語,她身邊的碧筠說,阿蘅是去了皇城西街的山風齋,購買黃州所產(chǎn)的素雪紙,他連夜派人調(diào)查過,阿蘅根本沒有去過那里,而碧筠,是當初圣上封阿蘅為楚國夫人時,隨旨賜下的女官
楚國夫人一品國夫人
其實當時按他官階,阿蘅只應被封為三品淑人,圣上如此厚待,破格封阿蘅為一品國夫人,他當時以為,是圣上看重他的緣故,也或許,其實是因為圣上看重阿蘅
那車馬向西駛?cè)ィ髞硎ド弦搽x開了長春宮,阿蘅那不明蹤跡的一個下午,是否會與圣上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