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林見原本要走的武安侯,聽得那一聲女子尖叫,立回轉(zhuǎn)過頭,怔怔盯看著窗邊的兩道人影,心也跟著一緊。
他想要速勸武安侯離開,可又怕勸得太急,又似顯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反似坐實(shí)了那殿內(nèi)尖叫的女子,正是武安侯的妻子楚國夫人
人前八面玲瓏的御前總管,今夜此時(shí),真不知該如何為圣上這樁秘事周旋,只能在心中祈盼殿內(nèi)兩位,別再滯在外殿,也別再整出什么動(dòng)靜,好讓武安侯只疑心自己聽岔,速速離開。
而殿內(nèi)兩位,卻并未能如他祈盼,溫蘅踩著碧璽珠,人往后摔后,被連忙大步向前的皇帝,摟腰抱接在懷中,她還未站穩(wěn),即被皇帝趁勢打橫抱起,抱坐在窗下。
溫蘅自是要掙扎離開,可卻被又皇帝緊緊箍在懷中,推搡不開,情急之下,低下頭去,張口就咬皇帝的手臂。
皇帝卻像覺不出疼,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看著她咬,口中呆呆道:“夫人在給朕蓋章”
咬了好一陣兒,都快見血了,緊箍著她肩腰的手臂,也沒有松開分毫,溫蘅泄氣松口的瞬間,自己的手,立被皇帝撈起,送到唇邊,“朕也給夫人蓋一個(gè)”
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落在她手背上的,不是尖牙利齒,而是輕輕涼涼的一個(gè)吻,皇帝握著她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對著明亮的燈光,一根根掰看著她的手指道:“真好看”,又將醉意幽亮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鼻唇處,輕聲喟嘆著近前,“夫人哪里都好看”
他抵近與她貼面相看,輕聲問道:“朕好看嗎?”
溫蘅此刻是心急如焚、氣恨交加,她脫不開身,又知道外頭的趙總管等人,不會(huì)進(jìn)來幫她拉走醉中的圣上,又心憂哥哥處境,擔(dān)心她久久不回玉鳴殿,太后娘娘親自找來,撞見這一幕,又忍不住想明郎受圣上召見,既不在建章宮,可是回花萼樓去了,回去見不到她,是否正在四處找尋越想越是心亂,眼瞄到榻幾上的花觚,簡直恨不得抄起來砸暈圣上,以求脫身,哪有心思回答皇帝好不好看。
皇帝看溫蘅不說話,自己低低回答道:“朕不好看,朕惡心”
他手撫著她的鬢發(fā),輕輕嘆了一聲,“夫人傷了朕的心了別人說什么,朕不在乎,可夫人說朕惡心,就像刀子插在朕心里朕心里,很是難受這些天,只要一靜下來,夫人的話,就總在朕耳邊回響惡心惡心夫人說得對,朕對不住明郎,也叫夫人難受了,若朕與夫人真是”
皇帝至此處,頓了頓方道:“那夫人心里,定然更加難受,也更是覺得惡心可說實(shí)話,朕不在乎,這事攔得住世俗名分,可攔不住朕的心”
他想了一想,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是挺惡心,滿口仁義道德、禮儀綱常,可心里面,只為能與夫人一起,便什么也不顧”
“朕原來是這樣的人啊”,皇帝喃喃道,“在遇到夫人后,朕才知道,朕原是這樣的人,元弘原是這樣的人只要和夫人在一起,便高興,見不到夫人,便難受朕心里裝了許多,江山、社稷、親友可元弘心里沒那么多,元弘的心很小,只裝著夫人,心里的每一刻,都想著夫人但夫人不要元弘不要元弘元弘來晚了一步,夫人就不肯要元弘了”
“都說朕是天子,可天子,也是凡夫俗子,沒有辦法未卜先知,青州琴川城里藏了位叫朕魂?duì)繅艨M的女子,沒有辦法令時(shí)光倒流,好早些與夫人相識(shí)除非除非是在夢里”
“昨天夜里,朕做了一個(gè)夢,夢見夫人小的時(shí)候”,皇帝吃吃笑了一聲,聲音也放輕了些,好像大聲會(huì)摧毀了這琉璃夢境似的,要捧藏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說,“真奇怪,明明并不知道夫人幼時(shí)是何模樣,可在夢里看到的第一眼,就認(rèn)定了是夫人起先是歌聲,朕循著歌聲,找到了夫人,在清池旁的杏樹上就是明郎從前摘杏砸朕的那一棵,可他不在夫人的身邊,只有夫人一個(gè)人,倚靠樹干,坐在粗壯的枝干上,輕晃著兩條纖細(xì)的小腿,羅裙軟的像云煙一樣,繡鞋上的細(xì)鈴,隨著歌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
“朕走到明似煙霞的杏花樹下,夫人發(fā)現(xiàn)了朕,也不唱歌了,手撐著枝干,好奇地俯看著朕,朕問夫人,明郎呢,夫人反問朕,明郎是誰,朕立時(shí)懊悔有此一問,不敢再說話,夫人又笑,問朕是和人打架了么,朕低頭一看,原來朕也變成了一個(gè)小孩子,身上穿著比武摔跤的衣裳,皺皺巴巴,邋里邋遢的,全身上下,沾滿了泥塵,灰頭土臉”
“朕大窘,恨不得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可又怕鉆進(jìn)地縫里,夫人被人拐跑了,就僵站在樹下不動(dòng),夫人又問朕,是和誰打架了,朕不知怎的,脫口而出,是明郎,夫人又問,明郎是誰,朕悔得恨不能拿頭撞樹,閉口不,夫人也不再追問,只問是誰打贏了,朕連忙道,是朕贏了,夫人就笑,那你要比那個(gè)明郎厲害一點(diǎn)啦,朕連連點(diǎn)頭,還沒高興一會(huì)兒,夫人又道,可看你身上衣裳,可見贏也贏得不輕松,那個(gè)明郎,定也不差”
“朕聽了就有些生氣了,怎么站在這兒的是我,陪你說話的是我,你都不問問我是誰,就總說明郎明郎呢,夫人聽了笑道,好吧好吧,那你是誰呢?朕喜孜孜地告訴夫人朕的名字,問夫人在這里做什么,夫人說自己爬上樹后,下不來了,等著人來救自己”
“朕立要自告奮勇,又想起自己身上臟,把自己臟兮兮的外袍脫了,又用池水把手臉洗干凈,朝夫人伸出手臂道,我一點(diǎn)也不臟,可以接你下來,夫人就這樣跳了下來,撞進(jìn)了朕的懷里,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輕”
“朕剛抱著夫人站穩(wěn),就聽見明郎遠(yuǎn)遠(yuǎn)地在喊‘六哥’,朕拉著夫人就跑,可還是被明郎瞧見了,明郎跟在后面追,又問‘六哥,你跑什么’,又問‘六哥,你身邊是誰’,朕心急如焚,想帶著夫人跑到一個(gè)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可夫人邊被朕拉著跑,邊往后看,不停地問朕,‘他喊你六哥,他是你的兄弟嗎?’‘他就是你說的明郎嗎?’‘你為什么要拉著我跑,你不敢見他嗎?’”
“朕唯恐明郎追上,瞧了你去,心里快急死了,偏偏夫人又道‘他長得真好看,比你好看’,朕聽了一恍神,腳下一絆,摔倒在泥坑里,貼身的干凈單衣,浸滿了惡臭污濁的爛泥,夫人立站得離朕遠(yuǎn)遠(yuǎn)的,冷冰冰地說,真惡心”
“朕就這么嚇醒了,醒時(shí)一身冷汗,在榻上坐到天明,一整天,朕都想著這個(gè)夢,到今晚上元宴上,看見夫人和明郎坐在一起,如膠似漆,把盞歡,朕回想這個(gè)夢,都覺得自己可笑,現(xiàn)實(shí)里是個(gè)懦夫,只敢在夢里搶人,可就連夢里,也搶不到”
“朕知道,現(xiàn)在也是夢,夫人恨透朕了,不是夢,夫人怎會(huì)主動(dòng)來朕身邊”
溫蘅聽皇帝自說昨夜那場夢開始,聲音就越來越低,箍她的手,也微微放松,頭也跟著輕輕點(diǎn)著,像是飲醉的困意上來,快睡著了,遂就無地等待著,等聽著皇帝碎碎叨叨,等著他困睡過去,脫身離開。
終于,連最輕微的說話聲,也困得說不出口了,皇帝眸光飄忽,像是下一刻,就要垂下眼簾睡著了,溫蘅守等著這一刻,可皇帝飄忽迷離的眸光,在即將隨闔眼消失時(shí),無意間向下一飄,瞥見地上拖走的淡淡鮮紅血跡,陡然間,又驚得明亮起來,“夫人,你受傷了!”
皇帝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以為溫蘅先前被他帶著在里頭一地碎瓷酒水的內(nèi)殿晃走時(shí),雙足被酒壇碎瓷割傷,遂一邊手?jǐn)堉鴾剞考绫?,一邊微躬身子,?dān)心地捉住她雙足查看。
可溫蘅今日穿的,恰是一雙赤色海棠繡鞋,皇帝瞧不出鞋上有無血跡,便輕松地摘了她的繡鞋,捉足欲看,溫蘅以為快要睡著的皇帝,忽又起了色|心,驚急地直往后退,背撞在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