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傳出小孩均勻的呼吸聲,還有片場的喧嘩聲,晏庭沒有掛電話，而是推開側(cè)面連通休息室的門，合衣躺在了上面。
寂靜的房間，他的呼吸與手機里的呼吸聲融合在一起，喧囂的大腦,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寧靜。
困意漸漸襲來,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有肥肥的小羊跳過。
“黎昭，黎昭！”宋喻找了大半片場，還找到窩在椅子上，蓋著大衣睡得正香的黎昭，伸出腳就想踹椅子，可是伸到一半，他又把腿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戳黎昭額頭：“姓黎的，到你的戲了?！?
迷迷糊糊中,黎昭下意識捂住手機話筒,不想讓這邊的聲音吵到晏庭。
“宋哥？”黎昭睜開眼，剛站起身就被寒風凍得打了個哆嗦，把耳朵湊到聽筒那邊仔細聽了聽，只聽到很微弱的呼吸聲，庭庭應該睡著了。
他掛斷電話，朝宋喻道謝：“謝謝你叫醒我,宋哥。”
“要不是跟你對手戲多，誰愿意管你?！彼斡鬣托σ宦?，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正在與幾個小演員親切聊天的趙君楠：“自從他進組以后，劇組就把我們拍戲時間安排表打亂了，而你夜戲是最多的?！?
連續(xù)三天拍夜戲到凌晨三四點，誰能扛得?。?
“你的工作團隊光領工資不干活，這種事他們不跟劇組交涉？”宋喻看了眼黎昭臉上的黑眼圈：“還是說你們公司打算為了這部戲的利益，來委屈你？”
“昭昭，你先喝點熱茶提一提神?！贝罂山o黎昭端來熱茶，跟著他過來的，還有劇組的化妝師。
“辛苦你了，你先回酒店去休息，明天早上叫我起床就行?！崩枵芽戳讼聲r間，對大可道：“我這邊也沒什么事了，拍完戲就能回去睡覺?！?
“沒事，我去房車上躺一會就行?！贝罂梢庥兴傅溃骸肮韭犝f你這兩天接連拍夜戲，擔心你身體受不了，所以給你安排了房車，休息起來也方便?！?
化妝師們聽到這話，就知道草莓娛樂那邊，對劇組安排有不太滿意了。其中一人趁著大家不注意，轉(zhuǎn)身就把這事告訴了劇組。
劇組方一聽這個消息，這是投資方爸爸在委婉表達不滿啊。只是楊導在電視劇圈比較有地位，草莓娛樂那邊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堪，才采用這種溫和的手段。
趙君楠現(xiàn)在雖然有人氣，但是跟主要投資方比起來，那是不值一提。今年可以出一個趙君楠，明年就能出一個李君楠、張君楠。
在這個圈里，想要紅起來，既難又不難。
明白了投資方爸爸的意思，事情就好辦了。當天晚上，劇組連夜重新制定了拍戲時間表，并且給幾個連著拍夜戲的演員，放了半天假。
“楠哥，這是劇組新制定的拍戲時間表，你今晚有兩場夜戲。”助理一拿到劇組統(tǒng)籌送過來的時間表，就發(fā)現(xiàn)時間安排有些不對勁。
前幾天他們跟劇組交流過，說楠哥近期有些神經(jīng)衰弱，盡量不要給他安排夜戲。劇組那邊也很懂，很快就把黎昭的拍戲場次，調(diào)到了晚上。
“《天歌》劇組是什么意思？”趙君楠看到這個時間表，頓時沉下了臉色，他的戲不是一大早，就是傍晚用餐的時間，甚至還有夜戲。古裝劇光是做造型就要花幾個小時，按照這個時間安排，他需要一大早起床去化妝，然后一直帶妝到晚上。
把時間表往桌上一拍，趙君楠起身就往外走。
“楠哥，楠哥！”幾個助理見狀，趕緊攔住他：“楠哥，有什么事我們可以跟劇組慢慢商量，你先不要沖動?！?
《天歌》劇組投資方都是圈內(nèi)的大公司，鬧大了對楠哥沒有好處。
“他們特邀我來參演，就是這種態(tài)度？”趙君楠喘著粗氣，推開攔著他的助理，勉強平息了怒火：“你們?nèi)ゴ蚵犚幌吕枵训呐膽驎r間?！?
沒過一會兒，助理回來了，他期期艾艾道：“楠哥，劇組那邊說，黎昭連拍了三天夜戲，今天讓他回酒店休息了?！?
“媽的，他們在耍老子！”趙君楠一腳踹翻腳邊的椅子：“好好好，他們?yōu)榱藗€新人這么落我面子，也不要怪我不客氣?！?
晏庭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很久沒有這么安心的睡上一覺，他看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似乎也沒有那么厭惡了。
手機還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電量，他跟黎昭的通話也早已經(jīng)結(jié)束。凌晨五點時，黎昭給他發(fā)了一條消息過來。
昭昭有好運：明天放假半天，我終于可以睡足八小時啦，開心！
他的快樂，似乎從這簡單的二十多個字里，扭著舞蹈跳出來。
放下手機，晏庭去浴室洗了澡，換上干凈的衣服，打內(nèi)線電話，讓他們把早餐送進來。
“秦特助，老板在公司待了幾十個小時，該不會一直沒有睡覺吧？”新來的小助理長相甜美，性格也熱情可愛，剛來助理部沒多久，就很快地與同事熟悉起來。
秦特助用托盤端著早餐，打量這個留著一頭黑發(fā)的新員工：“聽說你在校期間，成績十分優(yōu)異？”
小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有，可能是運氣好，每次就能拿好成績。”
“那現(xiàn)在你進了助理部門，就要明白一個道理，凡事靠運氣沒有用。”秦特助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他不笑的時候，顯得特別嚴肅：“在助理部門做事，首先要明白的一點，就是不要在私下討論老板的生活習慣。還是說，你剛進公司，就迫不及待地想取代我這個特助位置了？”
小助理臉色一白，連連搖頭道：“秦特助，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這個意思就好好干活。”秦特助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語氣冷淡：“你叫什么名字？”
小助理臉色更加難堪，她沒想到自己來助理部門將近大半個月，秦特助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她低下頭，咬著嘴角道：“我、我叫魏甜?！?
秦特助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朝辦公室走去。魏甜看著他的背影，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是四周沒人敢上去安慰。
大老板平時不怎么在員工面前出現(xiàn)，秦特助就是大老板的左右手，就連各位高管都不會去得罪秦特助，新同事可真是厲害，能惹得秦特助沉下臉色。
過了好一會，魏甜才調(diào)整好情緒，勉強打起精神繼續(xù)工作。
“甜甜?！弊谒赃叺耐滦÷晫λ溃骸按罄习迳韮r不菲，每天想要找他的人多如牛毛，所以大老板的時間安排，只有秘書處與秦特助清楚。這種職場上的忌諱，你不要再犯了?！?
“謝謝?！蔽禾鸺t著臉道謝：“我只是見辦公室燈一直亮著，就多問了一句，沒有其他意思?！?
旁邊的同事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其他的，辦公室再次安靜下來，安靜得讓人覺得壓抑。
接下來的幾天，趙君楠拍戲一直很賣力，他是特出演員，戲份并不是太多，拍完所有戲份以后，劇組給他在影視城的一家餐廳里辦了殺青宴。
一開始飯桌上的氣氛還不錯，直到趙君楠主動向黎昭舉杯：“來，小昭，楠哥敬你一杯。在《俠君》劇組的時候，你還是沒有臺詞的龍?zhí)籽輪T，一年不見，已經(jīng)能在楊導劇里擔任重要角色了，真是后生可畏。等你以后越走越高，別忘了提攜我一把?！?
趙君楠這話聽著是好意，可細細一品，好像是在說黎昭現(xiàn)在的角色來路不正。不然一個靠著網(wǎng)劇發(fā)家的新人，有什么本事提攜超一線的大咖？
能坐在這張桌子上吃飯的，都是圈內(nèi)的人精，聽出趙君楠語氣不對，連說笑的聲音都小了起來。
“楠哥，您又在開玩笑了?！崩枵讯似鹁票?，當著滿桌人的面，仰頭喝下一大杯，笑瞇瞇道：“在拍戲這條路上，我最熟悉的還是跑龍?zhí)滓约敖o人做替身，能在楊導劇組擔任這么重要的角色，已經(jīng)是三生有幸了?！?
聽到“龍?zhí)住倍?，趙君楠眉頭微皺，他看著黎昭稚嫩臉上顯得有些天真的笑，猜不出黎昭只是隨意說出口，還是有意暗示他。
“哈哈哈?！壁w君楠笑道：“你這孩子，還是這么認真?！彼似鹁票丫坪鹊酶筛蓛魞?。
殺青宴結(jié)束后，趙君楠已經(jīng)有了醉意，他把手搭在黎昭肩膀上：“小黎，麻煩你送我去車上，我的助理剛才已經(jīng)先下去了?！?
“哪里用得著麻煩小黎，讓我的助理送你下去就行?！睏顚呛堑溃骸拔铱葱±杞裢砗鹊靡膊簧伲遗履銈儍蓚€一起摔倒在電梯里被人看見，明天就要上各大平臺熱搜了?！?
“那感情好，還能幫咱們劇組省一筆宣傳費?！壁w君楠不顧楊導的阻攔，似笑非笑地看著黎昭：“小黎，難道你不愿意送我？”
“楠哥，您小心腳下?！崩枵研Σ[瞇地對楊導道：“楊導，我送完楠哥就回來?！?
楊導欲又止，最后嘆息一聲：“早去早回，有事給我打電話。”
趙君楠拖著黎昭走進電梯，松開他的脖頸，面無表情地靠著電梯，冷眼看著黎昭：“那天我在休息室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黎昭眨了眨眼：“楠哥，您想說什么？”
“年輕人，紅起來不容易，你不要走錯路，埋葬了自己的未來?！壁w君楠點燃一支煙放在嘴里，朝黎昭緩緩吐出一口煙霧：“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心里要有數(shù)。”
黎昭盯著趙君楠手里夾著的煙，表情變得嚴肅鄭重起來。
“怎么，不高興了？”趙君楠冷笑：“說吧，開價多少買你閉嘴？”
“電梯里禁止抽煙?！崩枵芽囍槪骸盀榱怂说慕】担埬袷毓??！?
趙君楠夾煙的手頓住，他彈了彈煙灰，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公德，你是幼兒園還沒斷奶的小朋友？不要轉(zhuǎn)開話題，直接開價吧?！?
恰在這時，電梯門緩緩打開，門外站著宋喻跟他的兩個助理，以及劇組其他幾個工作人員。
“趙老師還沒走呢？”宋喻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提高嗓門道：“誰這么不要臉，竟然在電梯里抽煙，缺德不缺德？！”
其他人默默看了眼趙君楠拿煙的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氣氛一度變得十分尷尬。
“不好意思，剛才忘了按樓層?！崩枵崖冻鲆粋€無辜的笑容，扭頭看向趙君楠：“剛才喝了酒，腦子有些不清醒，讓楠哥見笑了?！?
說完，他伸手按下了樓層，電梯再次徐徐關上，電梯里一片安靜，直到電梯門再度打開，也沒有人說話。
趙君楠沉著臉走出電梯，扭頭看向黎昭：“上車說?！?
黎昭看著面前的房車，毫不猶豫地坐了進去。
“你倒是膽子大，敢就這么坐進來?！壁w君楠嗤笑一聲，把腿往椅子上一擱，滿臉嘲諷：“一百萬買你閉嘴，夠不夠？”
“全劇組都看著我送楠哥出來，能有什么事？”黎昭雙手放在膝蓋上，像是幼兒園里等著老師來上課的小朋友，乖巧極了。
可是在趙君楠眼里，黎昭丑惡至極，他恨不能黎昭今晚就發(fā)生意外從這個世界消失，因為只有死人不能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