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欒巧傾把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湯雞。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雨幕那么大,天地中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行人急匆匆地從她身旁經(jīng)過,很少有人愿意遲疑地多看這個淋得濕透的孩子一眼。
欒巧傾只能盲目的晃著,一直晃到這片高檔社區(qū)外面。
門旁就有唯一的一間24小時便利店,欒巧傾摸了摸口袋,不知道他們還收不收濕透的錢。
她抬頭看過去,然后僵在了雨里。
僵得像個傻子。
像個傻子是從便利店玻璃的反光里看出來的。
導致她像個傻子的,是反光再往里,坐在便利店休息區(qū)高腳凳上,那個晃著腿、臉上沒表情的漂亮女生。
女生也看見她了。
女生跳下椅子,推開便利店的門,然后停在屋檐下,朝她招了招手。
欒巧傾回過神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已經(jīng)要上高二了的姐姐坐在高凳上還能晃起腿來,這得有多矮?
第二反應(yīng),看著那張沒什么情緒但就是叫她親切和心安的臉,她“哇”的一聲撲上前。
――她以為全世界都把她拋棄了。
原來沒有啊。
還好……沒有啊。
欒巧傾抱著比她矮兩公分的宋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盡管被她抱著的人沒出聲也沒掙扎,但欒巧傾還是覺得所有的委屈都有了一個泄洪口:
“媽媽,爸爸他有別的孩子了!他不要我了!哇――”
躲雨的路人扭頭看向這邊,看倆十幾歲的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兩個智障。
宋書安靜也平靜得多,所以她注意到了。但她沒說什么,只是在心里輕輕嘆了聲氣。
她想起那年在秦家的小樓里。
那個滿臉笑容地抱住撲進懷里的宋茹玉的父親,那個親昵地哄著他的孩子的父親,那個唯獨把厭惡和最傷人的冰冷留給她的父親……
宋書輕輕摸了摸抱住自己的女孩兒濕漉漉的頭頂。
“那我們也不要他了?!?
那些辜負了我們的,我們都舍棄吧。
從那天起,欒巧傾對宋書有了更復雜的情緒,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愛恨交織。
愛來源于欒巧傾從來沒體會過的姐姐的關(guān)懷和安撫,盡管那人沒什么表情。
至于恨……
欒巧傾至今都記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后,一邊抽泣一邊不解地問宋書為什么她跟來了還沒淋濕。
然后宋書淡定地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把雨傘,在淋成落湯雞的她身旁緩緩撐開――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
看著女孩兒精致而無情緒的臉,欒巧傾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姐姐大概是個魔鬼這個事實。
欒巧傾最終還是進了她的魔鬼姐姐在讀的q市二中。
二中是排名很靠前的省重點高中,在全國都小有名氣,尖子生滿地走,而欒巧傾的成績……不提也罷。
所以當欒巧傾進入初中部,發(fā)現(xiàn)幾次學校表彰的優(yōu)秀學生代表里都有宋書的名字時,她總是又會想起初遇那個下午,被那個格子多到密集恐懼癥都要發(fā)作的魔方支配的恐懼。
由于兩人成績相差過于懸殊,欒巧傾對誰也沒提過高中部高二那個漂亮的學霸小姐姐真的是自己姐姐。
這個秘密被她捂得很嚴實。
直到一個“意外”來臨――
欒巧傾一直認為,一個優(yōu)秀合格的小太妹,就應(yīng)該有十分豐富的情感史。從幼兒園開始,她就對交小男朋友這件事樂此不疲。
或許是白家優(yōu)秀的基因使然,剃成平寸的發(fā)型都沒耽誤欒巧傾“輝煌”的感情履歷。
然后欒巧傾就在二中遭遇了她人生里第一次滑鐵盧。
她和一個白白凈凈的小男生成功手拉手的第二天,就被一幫小太妹堵在了教室門口。
互相放狠話,約個“決斗”時間和地點――這是她們的一貫流程。
考慮到對方人多勢眾,欒巧傾覺得自己一個人去有點掉面子,想了想就把時間和地點又發(fā)給宋書。
中午放學去之前,她同桌趁沒人注意白著臉色告訴她:“你完了,你不知道那幫女生什么來頭?!?
欒巧傾自認打架一個頂五個,絲毫不怵,“能有什么來頭?”
“她們在高中部認了一個干哥哥,那人是秦樓的跟班!”
“秦樓,誰???”
“秦樓你都不認識,那你還在二中混個什么勁兒?”
同桌嫌棄又鄙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眼冒桃心地講了一遍這位秦樓學長的傳奇史。
不過說到最后,同桌又鄭重地囑咐:“樓哥要是真去了,你就乖乖道個歉認個錯。我雖然沒見,但聽人說過,他瘋起來可不是正常人的,學校里的老師都怵他?!?
“好了好了知道了……”
欒巧傾看時間差不多,沒心思多待,告別同桌就奔赴戰(zhàn)場了。
她們“約戰(zhàn)”的地方是學校的西南角,多媒體教室樓的后面有一片小運動場。
這片運動場相當于在負一樓,比全校的水平地面要低個三四米的樣子。
臨近午餐時間,學生們都往東北角的食堂走,這邊幾乎沒人。
欒巧傾到的時候,就見那幾個小太妹站在樹下,旁邊有個高中部的男生,應(yīng)該就是她同桌說的“干哥哥”。
那位干哥哥看清欒巧傾自己來的,氣笑了,扭頭問幾個小太妹,“不是說她也帶人嗎?就一個女生還忽悠著我把樓哥叫來,溜我們玩呢?”
說完,他扭頭轉(zhuǎn)向高臺。
“樓哥,對不起啊,我這幫學妹瞎胡鬧……”
順著這聲音,欒巧傾扭過頭,才注意到樹蔭下還有一個人。
白襯衫的少年,晃著修長的腿,坐在那個三四米高的臺子上。聽見聲音時他放下手里的書本,抬了抬眼。被樹蔭下的光影描摹過的五官俊美極了,薄唇的流線,鼻梁白皙挺直,還有一雙墨色的眼。
欒巧傾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少年。
但少年不怎么和善。
他冷淡地瞥過她,視線移開,手里的書本扣合上,往開口的那個男生那兒一砸。
“《長恨歌》再背不過我今天又見不到小蚌殼,你特意來害我的?”
男生訕笑著接住,“不是,樓哥,下次絕對不敢耽誤您時間,您繼續(xù)背,繼續(xù)背?!?
欒巧傾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么好學的不良少年,就是不知道他說的“小蚌殼”是……
“巧巧?!?
“!”一聽見這個沒起伏沒波瀾的聲音,欒巧傾背后一毛。她嗖地一下轉(zhuǎn)回頭,應(yīng)激反應(yīng)地張口就喊:“姐姐!”
“……”
這一聲喊得動靜有點大,引得那邊臺子上下幾個人都看過來。
空氣突然安靜。
欒巧傾第一次在宋書的臉上看到很明顯的表情――女孩兒望著她身后的某個方向,慢慢皺起眉。
“你《長恨歌》背完了嗎?”
“……”
這話顯然不是在問她。
欒巧傾扭頭看過去。
然后她看見那個讓她驚艷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起身。
意外讓那雙墨黑的眸子里沒有來得及壓住情緒――
他望著欒巧傾身旁安靜皺眉的女孩兒,那一瞬間眼底騰起的情緒近乎狂熱。
她同桌說的沒錯,這少年確實是個瘋子。
欒巧傾想。
因為一定要形容這個眼神和表情的話……
就像上|癮的病人。
那是無法壓抑的渴求。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