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抬起頭,冷笑道:“滾你娘的大自在!”
這一日幽州將軍府邸,陸續(xù)有將種家族前往或者收尸和或者勸諫,然后影壁上的尸體越掛越多,沂河黃氏更是一口氣死了半數(shù),很快沂河城外就發(fā)生了一連串的嘩變炸營,副將樂典率領一千精兵殺得手軟,殺到最后,都不忍心再舉刀,是一個對幽州而十分陌生的提矛男子代勞,隨后殺到了幽州兩名校尉也近乎叛變行徑得拔營趕赴幽州州城示威的地步,皇甫枰的親兵不得不從一千騎猛增到三千,繼續(xù)內訌對殺,勝負則是毫無懸念,兩顆校尉頭顱就給掛在沂河城正城門的墻頭,再殺到大半的沂河權貴豪橫要么跪在將軍府邸外的大街上“逼宮”,要么逃出城外聯(lián)合姻親和城外權貴,一起用各種方式向那個人強行施壓,城內權貴無一例外都被剝去官身,悉數(shù)抄家充軍,以至于皇甫枰跟樂典的親兵營也有人叛逃。祥符元年的春尾,這場幽州自上而下的大動蕩,絲毫不見平息的跡象,因為幽州軍政兩界自以為是的劇烈反彈,竟然引來了涼州八千大雪龍騎!深入幽州腹地。再加上陵州汪植新近增添的三千嫡系傾巢出動,直撲幽州邊境!更別提還有從未出關的潼門關校尉辛飲馬,也帶著六千精騎緊急出動。除此之外,北涼都護褚祿山親自調兵遣將,下令讓寧峨眉領著半數(shù)鐵浮屠重騎跟兩千白羽弩騎,浩浩蕩蕩開拔,駐扎在幽州西邊,虎視眈眈。
如果說懷化大將軍鐘洪武曾經是大半個陵州的影子主人,那么幽州從邊軍到境內駐軍,從頭到尾都算是燕文鸞大將軍的私家護院,號稱擁有八百將種門庭的幽州,絕大多數(shù)都算是燕文鸞這個老軍頭的徒子徒孫,他們愈演愈烈的反抗,終于讓一個坐鎮(zhèn)邊關的老人坐不住,但是他沒有興師動眾帶兵南下,只是輕車簡從,悄無聲息來到了幽州沂河城,馬車停在城外,瞎了一只眼的老人獨自走入城中,走在充滿肅殺氣的大街上,老人一直走到那座血腥氣濃重無比的將軍府邸。老人本以為那個年輕的瘋子會傲慢到拒不接見,甚至干凈利落就把他這個北涼步軍統(tǒng)領就地擒拿,最不濟也會把他晾上個幾天幾夜再讓他進門,可老人都猜錯了,那個年輕人就孤伶伶坐在府外臺階上,似乎一直在等自己。
人屠死后,在北涼軍中威望已是無人可及的老將軍質問道:“徐鳳年!為什么?”
徐鳳年雙手籠袖,沒有去看這個當年一心想要徐驍?shù)腔Q帝的燕文鸞,望著街道盡頭,平靜說道:“以前我聽說過一個說法,陵州姓鐘,幽州姓燕,只有涼州才姓徐,徐驍從不放在心上,這一點我知道,你燕文鸞知道,鐘洪武可能就不太知道,因為鐘洪武一聽說朝廷不光有意栽培他兒子鐘澄心,還給他一個大將軍當一當,只要西楚復國揭竿而起,趙室就許諾他可以替淮南王趙英帶兵,去分一杯羹,于是他就開始對幽州煽風點火,想把你拉下水,然后他好趁亂逃離北涼。這些天,我一直讓鷹隼盯著你,但是你始終沒有動靜,到最后,也只是一個人進入沂河城?!?
老將軍怒道:“大將軍尚且可以一生不反離陽,我自是一生不反北涼!他鐘洪武算什么狗玩意,能跟我燕某人相提并論?!你徐鳳年就這么急不可耐要我燕文鸞從邊境卷鋪蓋滾蛋,好讓你的心腹去占位置?!你當真以為燕文鸞霸著步軍統(tǒng)領的茅坑不退,是貪戀權位?你徐鳳年當真以為這把交椅,是誰都能坐上去的,又是誰都能坐穩(wěn)當?shù)模咳舴俏揖茨阈禅P年還有膽子不收那狗屁圣旨,總算做了件不曾辱沒大將軍的對事,早就帶兵十萬,一舉南下,到時候騎軍步軍分裂,你當什么北涼王?!拿什么去抗拒蠢蠢欲動的北莽鐵騎?!”
徐鳳年笑了笑,“我知道老將軍不會這么做的?!?
老將軍氣惱得差點就要動手,一巴掌拍死這個狡猾的兔崽子。
徐鳳年拍了拍身邊臺階,示意老將軍坐下說話聊天,燕文鸞冷哼一聲,徐鳳年也不堅持,繼續(xù)說道:“我?guī)煾父萄蹆憾贩ǘ妨苏麄€后半輩子,老將軍可知我?guī)煾缸钆宸埦蘼鼓囊稽c?”
提起李義山,燕文鸞情緒平穩(wěn)了幾分。
整個天下,李義山最無愧北涼。
燕文鸞雖然是陽才趙長陵那一脈的主心骨武將,對于僅是道不同才不相為謀的李義山,仍是沒有半點不敬。
徐鳳年輕輕說道:“不是老將軍想象的什么張巨鹿把趙家天下修補得蒸蒸日上,也不是他那獨掌廟堂大權的手腕,而是在他發(fā)跡卻未成就大勢之時,就早早把父母家族遷往了*城,不給任何人指摘他張巨鹿的機會,因為這位首輔大人當時就已經知道,只要他成為天下官員之首,不論他如何潔身自好,他畢竟還有家族,有親戚,有子弟,一旦雙方遠隔千里,總歸會有人借著他的名頭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即便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只能腹誹,仍是不敢當面彈劾,可支撐著張巨鹿治理天下的那股子氣,難免就要弱了。所以這才是我?guī)煾缸钆宸埦蘼沟牡胤剑倩仡^來看咱們北涼,徐驍,我?guī)煾福鋵嵅恢竿銈內巳硕加袕埦蘼惯@樣的胸襟和眼界,徐驍死前,還不放心,對我說要有容人之心,要容得別人犯錯,以前,我就是這么做的,在陵州官場,我忍著,沒有殺人,一個都沒有殺?!?
燕文鸞臉色依舊陰沉,只是比起先前要好看一兩分。
徐鳳年繼續(xù)自顧自說道:“可是我發(fā)現(xiàn)徐驍沒有說錯,但是也沒有全對,我們腳下的北涼,名義上是徐家的,說到底還是北涼百姓他們自己的,我徐鳳年其實可以完全不介意你們如何目無法紀,只要給我徐家在沙場上賣命殺敵就夠了,我當這個北涼王也就當?shù)眯陌怖淼昧耍f不定還能因此在青史上留名,正史不去說,在野史里或許僥幸會有幾句好話。都說既然老子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打下了天下,那么坐天下就是老子應得的,我徐鳳年也沒說你們就不該享福,可享福沒錯,惜??傄膊皇菈氖掳桑坷蠈④?,你跟我,要不就當跟徐驍說句良心話,幽州陵州,還有涼州,這些個將種子孫,有幾個是把老百姓當人看的?我不是待在清涼山王府關起門來說風涼話,而是親自在幽州走走停停,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沂河城。我其實很想對北涼道所有當官的說一句,靠自己本事當上官也好,靠父輩功蔭當官也罷,要享福,你們放寬心享福去,可別害人害得太慘,只是這種話,卻是不可以放開了去公之于眾的。而且這種話,就算我誠心誠意說給鐘洪武聽,他只會覺得是個不好笑的大笑話,我能如何?他自己尋死,我就只好讓他去死了,哦對了,告發(fā)鐘洪武的人,正是龍晴郡郡守大人,他的兒子鐘澄心?!?
燕文鸞臉色陰晴不定。
徐鳳年望向遠處,咬了咬嘴唇,“管不好幽州,是皇甫枰的錯,更是老將軍你的錯。當然,以后守不住北涼,歸根結底,還是我的錯。”
老人猶豫了一下,走上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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