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那一刻,邢悟的心里,是在呼喚奇跡發(fā)生的。
可其實(shí),在矮掌柜看來,見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奇跡,哪里還能有別的機(jī)會呢?
他兩只眼睛里似乎還倒映著剛才那一堆金山銀山,記憶甚至都還沒能完全從之前的一樁樁一件件里扯出來。
隨著見愁,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樓梯上下來。
邢悟就站在最近的地方,后面一些,則是同樣關(guān)切情況的陳廷硯。
顯然,沒有一個人明白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每個人都用一種極其詭異的眼神,觀察著見愁,觀察著矮掌柜,企圖從他們的神態(tài)之中窺知那么一星半點(diǎn)的端倪。
可惜,就連矮掌柜這等見多識廣的人,都徹底跪在了那一堆“破爛”前面,眼下這些店中的顧客,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掌柜的,結(jié)果如何?”
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稍顯平靜。
可邢悟的心里,已經(jīng)翻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結(jié)果。
矮掌柜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要做什么,也想起了自己跟見愁的約定。
對眼前的邢悟……
他慢慢地回過神來,依舊在一種做夢的狀態(tài)里,慢慢道:“真的很抱歉,邢公子,這一把黑劍,本店不再對外出售,已經(jīng)轉(zhuǎn)贈給見愁姑娘了?!?
“什么?!”
邢悟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見愁高價買下這一把劍的打算,只是不斷在心里猜測見愁所出的價格。
即便自知希望渺茫,可他依舊希望一搏。
可誰想到,矮掌柜現(xiàn)在竟然說這把劍不賣了,甚至直接贈給見愁?!
品字樓是瘋了嗎?
矮掌柜也瘋了嗎?
出來開店做生意的,不說得罪邢悟和陳廷硯了,竟然連玄玉都不要了?
直接送!
完全無法理解!
別說是與此息息相關(guān)的邢悟了,就是后面的陳廷硯和其余所有人,此刻都露出了一種震驚的表情,完全無法理解這到底是個什么發(fā)展。
“開什么玩笑啊……”
“品字樓這么大方?”
“閻王老爺啊,這女修什么來頭啊?”
“是啊,這可是品字樓啊……”
“該不會是邢悟踢到鐵板了吧?”
“這還用說,肯定是??!”
……
如潮議論,人們都有些激動,但是偏偏見愁在場,又必須壓抑住這種激動。
這種感覺,就像是人們以為見愁會給邢悟一個重度打擊,沒想到見愁一出現(xiàn),給的卻是毀滅性打擊!
太絕了??!
品字樓都說不賣了,邢悟能干什么?
“邢公子……”
興許是邢悟面色不大好,矮掌柜不由得開口說話了。
不是他不愿意跟邢悟做生意,實(shí)在是利益當(dāng)前,完全沒辦法拋棄見愁這么一只大金主?。?
“其實(shí)上萬玄玉,已經(jīng)足夠買更好品級的法器了。這一柄黑劍,并不起眼,實(shí)在不值得公子花費(fèi)如此大的力氣?!?
“如今見愁姑娘乃是我品字樓的貴客,在下還是希望二位能和和氣氣……”
“和和氣氣?!”
邢悟那一身白衣,完全壓不住他臉上那如烏云一般涌動的黑氣。
他聽了矮掌柜狀似安慰的話語,那從希望到失望最后到絕望的憤怒,已經(jīng)徹底侵襲了他的理智。
不過,越是瘋狂,看上去也就越是冷靜。
都這個當(dāng)口了,邢悟還冷笑了一聲:“壞了本公子的好事,還想要和和氣氣?你品字樓做事,何時竟偏頗到這個地步?此劍不賣,竟公然送人,掌柜的,你當(dāng)真鐵了心了?!”
“邢公子此差矣。”
見愁聽了他暗含威脅的話語,并不很在意地笑了一聲。
“其實(shí)黑劍于我,本是可有可無,我也并不愛與人爭長論短,更從不與人結(jié)怨??稍撜f的道理,卻要講清楚?!?
邢悟是暗含威脅,見愁卻是有理有據(jù)。
“品字樓做生意,自然是價高者得,沒什么不可??葱瞎訉@一把黑劍如此重視,想必也有大用處。若是你初到來之時,好相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見愁并非不可割愛之人,未必不能將東西讓給你。甚至,便是憑你兜里的玄玉,我也不會與你相爭?!?
見愁不過是窮鬼一個,前一日還在街上與大頭鬼小頭鬼坐了一夜,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若是此劍便宜,買了也無所謂。
但要真加個邢悟來爭,見愁勢必不愿再生事端。
可這世間,有的事能退,有的不能。
她手持黑劍,就站在邢悟的面前,面上沒有半分嘲諷之色,只有溫溫然的冷靜,一派氣度竟自有一股卓然之感。
“至于品字樓,掌柜的怎么做生意,自有掌柜的的理由,開店關(guān)店也全看他一人,賣不賣,贈不贈,邢公子又有什么資格去管呢?”
圍觀之人聽了,不由暗自點(diǎn)頭。
雖不知眼前這姑娘到底是什么來頭,可話卻是一點(diǎn)也不差的。
若非邢悟那目中無人的一句“資格”,哪里又來今日這一遭?
只不過……
怎么老覺得有點(diǎn)古怪?
眾人仔細(xì)思考一下,才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什么時候,極域竟然有這樣講道理的人了?
極域,說到底也不過是修界的一部分。
實(shí)力為尊,弱肉強(qiáng)食。
換了以前,有個玉涅修士隨意這么說一句“你沒資格”,修為微末的修士,哪里敢反抗半句?
所有人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鄙夷和頤指氣使,眼前這女修,卻在打臉之后,實(shí)打?qū)嵉馗衔蛑v起了道理……
唯獨(dú)旁邊的陳廷硯,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
能善辯,卻又不咄咄逼人,即便是在說著不贊同你的話,也總是一副叫人如沐春風(fēng)的樣子。
其實(shí),這番話真追究起來只有兩個意思——
一個是“我就爭一口氣”,一個是“干你屁事”。
細(xì)細(xì)思索起來,陳廷硯忍不住用扇子按了按自己彎起來的嘴唇,注視著見愁的目光越發(fā)明亮起來。
作為被“教訓(xùn)”的一方,此刻的邢悟已經(jīng)惱羞成怒。
這一番話,甚至比矮掌柜宣布不售賣此劍,更讓他惱火!
“修界弱肉強(qiáng)食,初時我訓(xùn)斥于你,不過因?yàn)槟阈逓槲⒛?;此刻你能?xùn)斥于我,也不過因?yàn)槟阌心愕氖侄巍D阄矣泻尾煌???
邢悟森然地笑了一聲。
“只有強(qiáng)者才有資格與人講理。此番棋差一招,是我邢悟本事不夠,你不過……極域廣闊,來日方長,且走著瞧吧!”
說完,他狠狠地看了見愁一眼,似乎要記住她到底是何模樣,隨后便直接拂袖離去。
外面圍觀的人群,修為也都不高,哪里敢阻擋一個已經(jīng)踏入玉涅的修士?
所以,邢悟一轉(zhuǎn)身,他們立刻紛紛讓開了道路,任由他通過了。
見愁站在原地,眉梢微微地一挑,面對著所有人擔(dān)心的眼神,竟只是一笑。
她心里咕噥:極域廣闊,你的來日方長,我卻是要走的……天知道你能殺我的時候,我在是不是?
……
熱鬧已盡,眾人看見愁身份并不普通,一時也不敢湊上來搭話,只好指指點(diǎn)點(diǎn)兩下,相互之間交頭接耳,沒多時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