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在想什么?”簡薇見顧青云正直愣愣地盯著小兒子看,偏偏眼神沒有焦距。今天是兒子的滿月禮,即使有外婆的幫忙,可要宴請夫君的朋友同僚,還是忙了許久。
加上自從夫君入職后,她幾乎沒有出去和其他太太們應(yīng)酬過,一直在家安胎?,F(xiàn)在孩子滿月,算是她第一次在夫君的圈子亮相,自然格外重視。
所幸一天都沒出什么意外,就是太累了。
顧青云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么大事,我只是剛剛想到一個問題。薇兒,你還記得咱們成親前老師想讓咱們的兒子過繼給他們的事嗎?”想想現(xiàn)在簡薇都出月子了,這件事不會對她的情緒造成很大的影響,他這才說出口。
要不然他還想再等一段時間再說。
簡薇一愣,良久,才點頭道:“記得?!彼趺纯赡懿挥浀??因為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女兒,外公外婆從小就對自己非常好,尤其是外婆,把未來傳承香火的希望都壓在自己身上。也因為有這個要求,她的婚事從小看到大,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不是有這樣的不足,就是有那樣的不好。
這才導(dǎo)致她已經(jīng)進(jìn)入花期,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幸運的是,她的運氣十分好,他們還是為自己找到了這么好的夫君。如今,她非常感激外公。
“那你的意見是怎么樣的?”顧青云忙輕聲問道。
簡薇默然,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孩子可能會被過繼出去,可當(dāng)時他們成親的時候,外婆已經(jīng)想通了,說不必如此。這樣一來,她就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沒想到現(xiàn)在夫君會突然提出來。
“外婆不是說不用了嗎?”她看著搖籃里睡得正香的小兒子,他的小名剛定下來,夫君說他是漏網(wǎng)之魚,就稱他為“小魚兒”。
一想到這個孩子要被過繼出去,以后不能稱呼自己為娘親,她的心里就非常難受。
“外婆是這樣說的?!鳖櫱嘣朴行┎缓靡馑嫉孛亲樱诖惭剡呑聛?,和她一起看著小魚兒,小聲道,“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老師給了我太多的幫助,沒有他,可能就沒有如今的我?!笨墒撬J(rèn)為對小魚兒又有點不公平,畢竟他以后可能還會有兒子,小魚兒長大后會不會問自己為什么偏偏是他被過繼出去?
這世道,一般都是小兒子被過繼出去的。
“我明白?!焙嗈蔽兆∷氖?,知道他對外公很是感激,只是想了想,她還是問,“你問過公公婆婆他們了?他們可同意?”
顧青云聞,點點頭:“當(dāng)然,這次回家他們知道你懷孕后都很高興,我就趁著這次機會說了一下過繼的事,除了我大爺爺有些不高興,爺奶和爹娘都沒意見。”畢竟這是一開始他拜師時,方家提出的條件,顧家人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
只是后來他拜師,方仁霄從來沒有用這個條件來綁架,到了成親前,連氏更是宣布不會再有過繼的事……就是因為如此,顧青云才會越發(fā)地愧疚,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內(nèi)心深處,他當(dāng)然是不想過繼的,誰樂意自己的孩子不叫自己為爹娘。而且古代的過繼程序很嚴(yán)格,就是現(xiàn)代,你過繼了,繼續(xù)叫生父生母為爸媽都不好。在古代,涉及到財產(chǎn)分割、血緣繼承,更是一件非常嚴(yán)肅的事。
要不是方仁霄的地位在方家族人中最高,最有話語權(quán),他想要過繼一個外姓孩子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同時,他又希望自己能幫上忙。可這是他自己的人情,用兒子去還他心里又過意不去。如果師母沒有說出不過繼的話,他就不會如此糾結(jié)。
一時之間,顧青云郁悶極了,所以簡薇一說,他才這么痛快地說出來。
顧青云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
簡薇默然,許久沒有作聲,最后只說了一句:“夫君,你想如何做,我都聽你的?!?
“那我去問問老師的意見,沒什么意外的話,就把小魚兒過繼出去吧,就當(dāng)做履行我之前的諾。”顧青云考慮良久,終于開口。事實上,自從簡薇懷孕后,他就已經(jīng)考慮很久了。
反正到時他們還會一直住在一起,即使兒子不能叫自己為爹,但等他大一點,告訴他就是了。只要有感情,叫什么都可以接受的。
夜已深,一時無話,兩人這晚各自睡下。
顧青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簡薇也是,他知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接下來的幾天,顧青云和簡薇都有些悶悶不樂,雖然他們掩飾得很好,但方仁霄和連氏是誰啊,大家一起同住這么多年,加上他們?nèi)死铣删苋菀拙涂闯鰜砹恕?
面對方仁霄的詢問,顧青云忙搖頭:“沒有,在翰林院都挺好的,沒人針對我,我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也不是最差的,在那里我過得挺好的。”雖說他的殿試成績排在第四名,可前十名中有幾個的背景很深,就是方子茗,人長得俊美,岳父是吏部的官員,最近有傳說可以再升一級。
那就是從四品官員了!
四品是一道門檻,可以說是從中層官員踏入高級官員最關(guān)鍵的一步,畢竟從四品以上就可以天天上早朝,可以經(jīng)常見到皇帝,這是絕對不一樣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會卡死在正五品上。
比如說方仁霄,他的品級已經(jīng)卡在五品將近十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快致仕的年齡,沒什么意外的話,不可能在最后幾年晉升的。
所以怎么看都是方子茗比他的前途更遠(yuǎn)大,更別提比起他來,子茗的交際能力和說話辦事方面都比自己要好一些。
再加上還有譚子禮呢,他雖然自傲,但在一些前輩前面還是很謙遜的,世家子弟的風(fēng)度展現(xiàn)無遺。
方仁霄一聽,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在算學(xué)方面有天賦,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鉆營拍馬,和老夫很像,這樣一來,指望你以后位極人臣是很難的事了。從翰林院出來后,可以直接去工部或戶部,這方面老夫有一點人脈?!?
顧青云有些羞赧,拍拍腦袋道:“還是老師懂我?!辈坏貌徽f,出身是一個人最深刻的烙印,他前世是一個普通人,出身農(nóng)村,一路讀大學(xué),等到畢業(yè)直接在鄉(xiāng)鎮(zhèn)做一個基層的普通公務(wù)員。這一世,他的環(huán)境更差,雖說通過自己的努力,現(xiàn)在大大小小也是個官員,可有些東西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來改變,有些東西就很難改變了。
比方說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通過讀書來改變,他的禮儀風(fēng)度也能通過學(xué)習(xí)來改變,可對政事的敏銳和對人心的揣摩,這方面他就不足了。
于他而,對官場上的這些彎彎繞繞,自己的腦子好像缺那么一根弦,不怎么明白。不像方子茗,幾乎是一點就通。
“那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是不是最近還有其他事讓你心煩?”方仁霄開始泡茶,風(fēng)爐上的茶壺水已經(jīng)燒開了。
顧青云想了想,還是老實說出口:“我這段時間在琢磨著小魚兒過繼的事?!?
方仁霄一怔,放下手中的茶罐,皺眉道:“你怎么突然琢磨起這個事情了?”
顧青云用火鉗把腳邊炭盆里的木炭撥弄一下,低聲道:“我這不是想起成親前的事嗎?現(xiàn)在我有兩個兒子了?!?
方仁霄忍不住欣慰一笑,捋捋胡子,道:“你還能想到這個問題,老夫就很高興了。不過老夫是不介意這個的,介意的話,早就納妾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是你師母一直放不下,她總覺得對不起老夫,不想讓老夫這一脈的香火斷絕。”
震驚過后,方仁霄重新開始泡茶,繼續(xù)說:“老夫是不相信死后有什么陰曹地府的,也不相信香火能對老夫有什么影響,到時老夫都入土了,死后的事想知道也難。再說了,天底下絕對不止老夫一人斷絕血脈,其他人能過老夫也能。再者,即使現(xiàn)在有子孫如何,萬一子孫不肖,遲早有一天也會把自己玩完?!?
顧青云沉默下來,他和方仁霄接觸這么久,早已了解他的想法,有時候他真的覺得這時代的精英知識分子想法都很超前,很現(xiàn)代,特別是沒有經(jīng)過元朝和清朝的閹割和文字獄,大家的思想開放多了。
自己有時候更像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
“你師母既然已經(jīng)在成親前說過不要求過繼,那說明她真的放下了。你現(xiàn)在重提這件事,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方仁霄笑得很是開心,為自己的弟子有那份心。
“不過老夫可說好了,以后老夫和你師娘的養(yǎng)老,就靠你們了?!狈饺氏龅谝淮芜@么明確地提出以后的養(yǎng)老問題。
顧青云一驚,隨即就是大喜,連忙應(yīng)道:“老師,那是我的榮幸。嘿嘿,子茗知道了,非得生氣不可?!?
之前方子茗認(rèn)為,如果方仁霄不過繼的話,以后養(yǎng)老什么的可能都是他負(fù)責(zé),他也一直做這樣的心理準(zhǔn)備。
顧青云知道他的想法,于是自己就時不時流露出以后和方仁霄一起住的想法。而方仁霄知道后,一直沒有表態(tài),就這么沉默著。
對于弟子顯而易見的喜悅,方仁霄頗為欣慰,笑道:“至于過繼的事,你們就不要提了?,F(xiàn)在小魚兒還小,得精心養(yǎng)護(hù)才行?!?
不得不說,有一剎那,他還是有點心動的。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妻子。他相信,青云只要這么一說,妻子有可能會心動。
只是一想到他和妻子都是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了,即使現(xiàn)在過繼曾外孫回來,他又能陪他幾年?
等他老了,到時可能還是青云他們撫養(yǎng),這樣一來,小魚兒就是他們兄弟中的異類,畢竟是外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