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宴西出聲:“你方才說……”
周彌仿佛洞明他的想法,這一長串的句子里,他想確認的是哪一句,“我沒有什么不可以承認。不然,你剛剛做的事情,我一秒鐘也忍不了。愛一個人是一種能力,我很高興,我媽媽教會我。”
談宴西看著她,目光沉沉,仿佛在問,既然如此,你還要叫停?
周彌感覺自己臉上皮膚緊繃,是眼淚洇濕后留下的痕跡,“沒有原則的愛,和諂媚有什么差別。談宴西,你明明最討厭別人向你諂媚?!?
談宴西沉默下去。
燈下,她有一雙過分冷靜的眼睛,分明,方才,她陪著他一起沉淪時,這眼里有極為動情的熱度。
他有一種倉皇的落敗感。
早該知道,這個女孩,在第一次扔了那張鈔票,在第二次義正辭嚴地通知她,她不會做他評價標準里的任何一個女人時,他就該知道。
她是與眾不同的。
漫長的沉默。
談宴西終于起身,撈長褲套上,不再看她,聲音難以形容的一種平靜:“確實,我以為什么都給得了你。但你說你愛我,我拿不出同等的東西。這一點,我必須尊重你?!?
談宴西這段話,還是叫周彌心臟繼續(xù)飄飄忽忽地下沉。
她本以為早就已經沉到了底。
女人有時候真是一種可悲的動物,愛一個人,明知對方薄情寡義,游戲人間,可真聽見他說“不愛”,亦有一種惱羞成怒的不甘心。
一會兒,談宴西衣服就已穿戴整齊,連方才歡-愛時,勾著了她的頭發(fā),于是不耐煩摘下來丟在一旁的手表,這會兒也已經戴好了。
他站在床邊,垂眼看她,片刻,又在床沿上坐下,撈被子將她一裹,抱進自己懷里,“我確實,不是什么好人。祝你往后找到你的圓滿?!?
最后,他退場亦如深情脈脈的好情人。
談宴西就這樣抱著她,許久不動彈。
她也就不出聲,聽見時間仿佛寒潮略過湖面,漸次地結了冰、凝固。
是談宴西口袋里的手機一振,打破了這仿佛可成為永遠的絕對寂靜。
他沒去看,手終于松開了,退開去,微涼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額頭,“往后,生活中遇到什么事兒需要我?guī)兔?,給我打電話。號碼你知道,我不會換?!?
周彌沒有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出去請幫我把門帶上?!?
“好?!?
談宴西站起身,推開了門,客廳里明亮的白光照進來,周彌不由地瞇住了眼睛。
她聽腳步聲朝門口走去,然后是換鞋的聲音,開門的聲音,停頓了很長的一霎,然后,“紜鋇囊幌歟是門關上了。
談宴西沿著狹窄的樓道,飛快往下走。
一面摸口袋里的煙盒和打火機,抖一支煙,送進嘴里,而后頓了頓步,低頭點燃。
尼古丁的滋味好像叫他好受了一些。
快走到二樓,忽聽身后傳來急促的下樓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回頭,訝然發(fā)現(xiàn),跟下來的是周彌。這一刻無由驚喜,“彌彌……”
周彌幾步到他跟前,自始至終沒看他一眼,只把一只塑料袋子往他手中一塞,“你帶走吧。幫我扔掉也行……”
談宴西低頭看一眼,啞然。
沒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周彌飛快轉身,又腳步急促地奔樓上去了。
談宴西咬著煙,看著手里這一袋子洗凈的,還沾著水的草莓,心煩地想就地給扔了。
然而,出于他也搞不懂的心理,他沒這么做。
反而就這么提著它,下樓,一直出了居民樓,走去外頭停車的地方。
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也把塑料袋子刮出嘩啦啦的聲響。
背景音似的,跟了他一路。
持續(xù)、不停歇的吵嚷和煩亂,叫他有種往后生命里都有這噪聲如影隨形的錯覺。
周彌爬到了家門口的下面一層,就停了下來,聽見樓道里回響起樓下鐵門被摔上的聲音,知道談宴西是徹底走了。
她這才又回到家里,拿上了手機,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只上回感冒沒用完的口罩戴上。
然后隨便找了只塑料袋,裝上門口那雙穿了一次的灰色棉拖。
她長款的睡裙外面,只裹了一件長羽絨服,腳上穿的也是拖鞋,就這么下了樓,走到小區(qū)外面。
看見門口的垃圾桶,才記起自己手里還拎著東西。
她垂眸看一眼,把塑料袋丟了進去。
寒風中穿過馬路,走了三百米。
藥店的燈箱還亮著,她走進去,買一盒藥,手機掃碼付賬。
走出藥店,又去隔壁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
她站在路邊,就水服藥,將包裝丟進垃圾桶里,沒喝完的水,也一并扔掉了。
兩手空空,都抄進羽絨服的口袋里。
路燈連綿向前,昏黃地照亮一條街道,一輛輛車,拖著澄黃的尾燈極速駛過。
那些燈火模糊成或淺或深的圓形光斑,她眨一下眼,又再度清晰。
街道幾分臟亂,陌生的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而過。
那路口處尚有支起的小吃攤,繚繞一陣陣白煙,販賣零星一點溫暖。
周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仰頭,穿過路燈的光,穿過光禿的枝椏,看向夜空,看不見任何星體,只有絕對的,灰霾一樣的沉寂。
花車到站,焰火燃盡。
她的游樂園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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