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張老師肯首,岑矜與李霧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
走廊上,學生們如爭相歸巢的小雀,不一會就全回了教室,不見人影。
岑矜停在白色欄桿旁,李霧也跟著站定。
女人回過頭,面色凜凜:“你現(xiàn)在真是厲害了?!?
李霧一不發(fā),全無剛剛那種從容不迫,與辦公室里判若兩人。
“回家,”岑矜輕哂:“真回家了嗎?”
李霧低聲:“沒?!?
“昨晚去哪了?!贬婵聪蛩?,視線不由被男生的睫毛抓跑,因為它們真的太長太濃密,尤其他還半垂著眼,兩片鴉羽色的小扇子展露無遺。
李霧還是不語。
岑矜就平靜地盯著,平靜地說話:“這會已經上課了,我還要去公司,你還想耽誤自己、耽誤我多少時間。”
少年總算揚眼:“我一直在寢室?!?
“那老師為什么找你?!?
他照實坦白:“我?guī)褪矣秧敯?。?
岑矜微愣:“為什么?”
李霧說:“沒為什么。”
“……”岑矜失語兩秒,再給他機會:“為什么?”
一模一樣的問句,三個字,只是施壓感增倍。
喉頭微動,李霧一點點被撬出了話:“因為室友沒回來?!?
“沒回來你就幫室友頂包么,”岑矜一時都不知道要怎么評價:“你是什么老好人,交朋友還需要盡這種義務,提供這種服務?”
“情況特殊?!彼钥咕苊骶唧w原因。
岑矜繃了會唇,不高興再看這面頑固的人墻,眼偏向陽臺外:“剛剛在辦公室,你意思是想我?guī)湍銏A謊?”
李霧不可置否:“嗯?!?
“你覺得我會愿意嗎?”
李霧下意識想說不會,但話到嘴邊卻漂了個彎,他說:“不知道?!?
岑矜一下郁結:“我要真是你家長,這會可能已經破口大罵了,你信不信。”
“嗯?!彼侠蠈崒嵃づ?
偏是這種態(tài)度,叫岑矜無處使勁,只能干著急,最后把自己憋炸了,開始毫無營養(yǎng)地泄憤:“要被你氣死了,帶你來宜中讀書是要你干這些事氣我的?”
李霧不解釋也不回嘴,只說:“對不起?!?
忽而來了陣風,涌起二人頭發(fā)。
一根發(fā)絲貼來岑矜唇上,岑矜將它撥離,剛要夾回耳后,風二次徐來,那根發(fā)又黏回來。
岑矜今天抹了唇釉,唇瓣水潤飽滿,可惜遇到這種見鬼天氣,雕飾便成了雞肋,甚至于幫倒忙。
尤其一抬眸,就對上少年略微含笑的雙眼。
堆積的威嚴一下崩塌,岑矜徹底惱了:“看什么看?!?
李霧極快偏眼,耳根逐漸漫紅。
「你說親女生是什么感覺」,他腦子里忽的只剩成睿昨天說的這句話。
李霧周身不自在起來。
怕再次遭逢這種尷尬局面,岑矜雙手背到腦后,挑了縷頭發(fā)出來,利落綁出個低馬尾。
正欲開口,附近教室傳出了念書聲,岑矜心一下子軟了,平息了,就怕李霧落下課程,忙問:“你這節(jié)什么課?!?
李霧說:“英語。”
岑矜暗嘆,瞥了眼辦公室門:“不說了,你跟張老師說聲,趕緊回去上課?!?
“好?!?
……
張愛琴不是那種熱衷刁難人凸顯職業(yè)價值的教師,李霧低頭道歉幾句,這事就算翻篇。
目隨李霧走出辦公室,岑矜又跟張老師寒暄了幾句,詢問李霧在校情況。
所幸,老班口中的他,除卻這次的小風波,其他時候的表現(xiàn)都無可挑剔,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
岑矜踏實幾分,剛要道別,想想還是放心不下,又問老師:“張老師,可以幫李霧換間宿舍嗎?”
張老師面露詫色:“為什么?!?
“就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他目前的寢室環(huán)境對他學習成長都不利,您也清楚,李霧的情況跟其他小孩不同,他從大山里出來,許多東西對他而都是新鮮的,甚至誘惑的。我不是他真正的家人,沒辦法時時刻刻監(jiān)督他,更不可能幫扶他一世。高考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條公平的路,所以我希望能夠少一點干擾,讓他一心一意好好走完,回想起來不留遺憾。”
岑矜心平氣和地說著,她想,她的外之意已表述得足夠到位,希望李霧的老班可以明晰。
張老師沉吟片刻,笑著望回去:“岑小姐,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哪個孩子不是獨一無二的呢,只是在你們眼里自己家孩子尤為特殊罷了。孩子都是獨立的,有個性的,哪怕出身不同,性格不同,成績不同。對我們老師來說他們也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學生。你說的情況我會好好了解,好好考慮,但我必須糾正你的觀念,且不說現(xiàn)在,今后李霧上了大學,步入社會,那環(huán)境更是魚龍混雜,防不勝防,你要怎么辦。岑小姐,不要讓自己這么緊張,過度制約對你的孩子沒好處,還會拉遠你們的關系?!?
岑矜一怔,輕駁:“李霧不是我的孩子?!睆埨蠋熣f:“我知道,未來呢,也許你會有,這也算提前練習了?!?
岑矜啞口無。
……
匆匆趕回公司,岑矜鼻頭都出了層薄汗,她忙脫掉大衣,露出修身的雪白羊毛衫,好似荔枝剝去了殼,獨留柔潤的果肉。
坐著刷了會微博,張老師的話還在岑矜腦中揮之不去,她決定去倒杯咖啡轉換心情。
碰巧張爵也在,他剛倒完咖啡,順手取了粒黑色膠囊出來:“你來還是我?guī)湍???
岑矜瞟他一眼,張爵今天沒戴眼鏡,顯得眼睛更小了,但他眉深鼻挺,被灰色毛衣襯著,還是個挺清俊的男生。
她不習慣麻煩人,攤手:“我來吧。”
“心情不好?”張爵把膠囊遞給她。他不愧為hr,一雙慧眼堪比情緒監(jiān)測儀。
岑矜熟稔地將膠囊嵌入機器:“你天天加班試試?!?
張爵端著杯子笑:“我聽琪琪說,你們熬出頭了?!薄奥犓哪兀瑳]到投放那天,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岑矜吁氣:“昨天原真五點找客戶看東西,你猜她們回什么?!?
“嗯?”
岑矜學得像模像樣:“「幾點了,你在暗示我們加班嗎」,附帶一個微笑,就那種原始表情的微笑。”
張爵也笑出聲,又定神看她兩秒:“矜姐,你一點不像結過婚的?!?
“那是因為我沒生小孩?!贬嫘θ莺龆隽藥锥?,好像濃郁的咖啡被清水稀釋。
張爵搖頭,再搖頭:“不,是你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