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距離沙谷口營地約莫一二里地的汴渠上頭,正站著密密麻麻的人,遠遠望去,數(shù)之不盡。
眾人以隊為列,排在河渠邊上,并不算特別齊整,卻隱隱約約自有排布。細看其穿著,各不相同,多是布衣農(nóng)人打扮。
夏日天黑得慢,雖說已是酉時,依舊青天白日,敞亮極了。
此處原是黃河匯入之口,河道甚寬,舉目望去,唯見上游混沌河水沿渠而下,其色泥黃,比起前一陣子,水勢已是減慢了大半,至于水深,更是只有原來的十之一二。
隨著黃河流水的水深愈低,水勢越緩,忽聽得遠處一陣叫嚷聲。
河渠極長,堤岸上候著的數(shù)萬人,一行行地排開,聽得遠處嘈雜的聲響,河邊的人群里也漸漸騷動起來,個個想要湊到前頭去觀看。
極目遠眺,左側(cè)上游乃是黃河,右側(cè)卻是數(shù)萬壯丁歷時四十余日,通宵達旦、日夜輪班新挖出來的河渠,光是兩岸筑堤,就有一百余里,望之令人矚目。
黃河與才挖鑿的新渠,恰似一個"丫"字。
而眾人就站在這個"丫"字三道會合的中間那一處地方。
叫嚷聲傳自前邊閘門處,此起彼伏,始終未停,而比肩繼踵的人群里頭,不知是誰人大喊了一聲,道:"通渠了!"
在上萬人當中,如此一聲大叫,其實僅有少數(shù)人能夠聽到。
然而只得了這一個引子,卻一人傳一人,召得人人都引頸看去。
應著其人叫聲,新渠處原本干涸的河床上頭,自遠而近,忽然涌過來一條白練。
那白練并不寬,只如同兩石相夾的一線天,亮極白極。
而它還未到得眼前,后頭已是又跟上來了一條。
一線又一線,正是自洛水過來的新水,層層相疊,線線相加,后浪趕著前浪,奔涌著匯進了汴渠。
黃河入水口被封,同洛水入水口開閘正是同時,兩處雖然距離相似,可黃河水疾,走得更快,洛水水閘開得慢,水來得也慢,一時之間,相似又不同于所謂的涇渭分明,并非左黃右清,而是前黃后清,那水勢奔騰而流。
此處汴渠水寬數(shù)十丈,河水便似漲潮一般,其洶涌之勢,仿佛要吞天崩日,蔚為壯觀。
人群當中先是靜默,隨后,仿佛有人點了仙術(shù)一般,由低到高,忽然迸發(fā)出震天的呼聲。
那聲音先若后強,由點而面,幾乎把河堤、河面都要震得晃起來。
黃河水流一旦截斷之后,不過短短片刻功夫,便被后頭的汴河水往前沖得遠遠的,轉(zhuǎn)瞬間,一渠的濁水,便成了清流,而那流水與原本的黃河源流并不同,經(jīng)由水澾緩流,其勢比原本的汴渠要平緩數(shù)倍。
黃泥水就這樣肉眼可見地被改換為了清洛水。
沙谷口營地當中的幾乎全是京畿民伕,眾人自小見得汴渠泛濫,苦水患久矣,見得此情此景,雖說還未經(jīng)得夏洪,可親手做建工程,有了如此宏偉結(jié)果,親眼目睹,猶如改天換日一般,卻是個個激動異常,盯著汴渠里的清洛水,一人擠一人,恨不得撲拱得進去。
眼見形勢漸亂,前頭早有一人連忙揮了旗,兩岸沒隔一百步便站著的輪值差役當即吹響了號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