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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太陽落得快,這一日,約莫才是酉時,天邊已是連余暉都再無蹤影。
因顧延章這一陣子幾乎都不在家,季清菱也懶得折騰,索性讓人把近來常用的東西裝了一個大木箱子,抬進(jìn)臥室之中,日夜埋首宗卷,便是屋子也少有踏出。
京城地處平原,左近多有燈心草,她便叫商家?guī)椭樟艘粡埓蟛菹?平鋪在靠窗那一塊地面上,又在草席上頭加墊了兩床褥子,平日里就這般席地而坐。
顧延章進(jìn)門的時候,正見她湊在燭臺邊上看得一份宗卷入神。
秋月跟著坐在地面上,不知在整理什么東西,她離門近,聽得外頭有動靜,轉(zhuǎn)頭一看,正正見得顧延章,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口中對著季清菱喚道:"夫人,官人回來了。"
季清菱隔了一會才晃過神來,抬頭一看,果然顧延章立在門邊,正笑看著自己。
她忙把手中書冊放下,站起身來問道:"五哥什么時候回來的,怎的半點聲音都不出"
顧延章并不答話,面上帶笑,卻是問道:"你吃飯了不曾"
季清菱抿著嘴,先是不敢答話,等到小心轉(zhuǎn)頭看了看墻角的漏刻,見時辰并不算很晚,這才在心中松了口氣,面上也露出笑來,回道:"正要叫她們擺飯,五哥吃了不曾"
顧延章哪里不曉得季清菱心里那點小九九,只是見她那一副得瑟的小模樣,只覺好笑,也懶得拆穿,他先看了一旁的秋月一眼,叫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下頭去,這才回頭看著季清菱道:"我且換了衣衫再來。"
一面說著,一面脫了靴子,踩上那草席朝著床邊尋軟鞋。
早有小丫頭捧了家常便衣進(jìn)來,季清菱順手接過,趿上鞋子跟著一并往里間去了。
這一廂季清菱才把衣裳搭在架子上,正要轉(zhuǎn)身往外頭,忽然腰間一緊——卻是顧延章自身后將她抱住,矮下身子,把頭埋在她的頸間。
季清菱先還笑著要躲,才轉(zhuǎn)過頭,卻是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輕聲問道:"五哥,你怎的了"
后頭半晌沒有聲音。
片刻之后,顧延章才道:"無事,叫我抱一抱。"
季清菱果然沒有多問,回過身,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雙手自后頭扶著他的肩,同他站著靠了一會。
兩人站了有一會,才聽得顧延章長長吁出一口氣,復(fù)又站直了腰。季清菱也不多話,兩人牽著手出了外間,就在外廂房坐下來簡單吃了一回飯。
一時飯畢,等到碗碟撤下,顧延章才將手中飲子放下,一抬起頭,卻見季清菱正看著自己,面上欲又止,其中七分關(guān)切,另有三分卻是猶豫。
他不由得笑道:"怎的了,這樣看著我,小心翼翼的,怕我吃了你不成"
季清菱被他逗得笑了笑,過了一息,復(fù)又收斂了笑容,抿唇小聲道:"我見五哥心中有事,又想問,又怕問了你更心煩。"
顧延章微微一笑,將椅子稍稍挪近了些,把手拉著季清菱的手,輕聲道:"本來有些郁躁,同你坐一坐就好。"
"提刑司中有什么麻煩嗎"季清菱問道,"圣人幾乎日日都要宣見你一回,眼下朝中亂得緊,五哥不過是一個提刑副使,這般時時進(jìn)出禁宮,叫旁人看了,免不了要多想。"
顧延章道:"倒不是,只要做事,總歸是要有麻煩的,也不差提刑司這一點。"
季清菱見他這樣,不知為何,心中頗有些難過,輕聲道:"京城里的溝渠還沒工夫去修,其余要案也沒能去查,上回去查了府庫,才通報了,還沒來得及復(fù)查罷老要費力氣弄松巍子同李程韋的破事,好沒意思。"
雖然不曾有機(jī)會入仕,有時候,季清菱卻覺得自己好似能同對方感同身受一樣。
從前無論是在贛州也好,邕州也罷,哪怕是在延州,其時顧延章不過是一個役夫,他也一般是在做實事,所行之事看得見,摸得著,快則數(shù)日,慢則一二年,全有用途。
此時進(jìn)了京,又是提刑司,說出去人人要贊一句"好去處",實際上除卻剛開始那兩個月,后頭所有精力全被陳篤才、李程韋并松巍子這幾檔子事情牽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來繞去,費時費力不說,還叫人煩躁得很,做不得半點作用。
然則這樣的事情,推也不能推,讓更是不能讓。
聽得季清菱抱怨,顧延章便握著她的手笑道:"想要做事,哪有那樣簡單,在提刑司中雖然比不得外任親民官,不能時時見到治下情況,可一般也自有作用,況且我根基不穩(wěn),資歷也尚淺,少不得有些麻煩——不過事情從無從頭到尾一帆風(fēng)順的,左右都是做事,過了這幾年,便也好了,就是黃相公,從前還被圣人逼著先皇將他打發(fā)到泉州許多年,熬了這樣久,復(fù)才回了京,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又跟著嘆道:"這都是其次,不過本分而已,無論喜不喜歡,依著本心做好便是,只是陛下大行,朝中而今正論新皇,按著眼下形勢,怕是濟(jì)王要承大統(tǒng),若是當(dāng)真如此,想來我要外放……雖暫時不知是什么去處,當(dāng)也不是什么好地界……"
季清菱聽他口氣,又暗忖他話中之意,聽得前頭一段,只把心放下了三分,然則聽得后頭一段,卻是整顆心都放了下來,連臉上的笑都多了幾分歡喜,道:"外放不好嗎依五哥之能,不管去得哪里,必當(dāng)能造福一方!"
顧延章輕聲道:"若是要去儋州、瓊州,又待要如何"
季清菱笑道:"邕州、桂州都去了,當(dāng)日交趾都有心去得,五哥難不成還怕儋州、瓊州不成這半點不像你往日行事……"她說到一半,卻是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一般,忽然住了口,只定定看著顧延章出神。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