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芮聽得鄭萊說話,腦子里還想著顧延章方才說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對著顧延章笑道:"同你說這一回,我竟是忘了原本還有一場講道。"
顧延章躬身道:"陛下既是有事,臣且先告退了。"
事情已是說得七七八八,趙芮自覺這一下午總算是沒有白費,一時心情也好了許多,他看了看時辰,道:"天色已晚,顧卿不若在宮中吃過了再出去罷。"
天子有命,顧延章自然不好推辭,行禮道謝之后,便不再著急走。
趙芮想了想,只覺得外頭那道士已是等了許久,略有些不太好,索性又對鄭萊道:"也叫那松巍子一并在宮中用飯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帶著顧延章往偏殿走,邊走邊道:"你且擬一個章程出來,遞給孫卞……"
"陛下……"聽到這一位天子已是有些跑偏,顧延章不得不打斷道,"臣并無推脫之意,只是剖解之事,當是要提刑司、京都府衙并太醫(yī)院一并行之,臣以為,當以太醫(yī)院牽頭為宜。"
原來方才說到在城外對徐三娘、李氏二人開棺驗尸之事,顧延章引而伸之,提議對部分重罪犯人尸體進行當中剖解。
因張定崖去得川蜀之地平叛,打了大小幾仗之后,反賊望風即逃,上回收得才回來的急腳替,只說如無意外,不出一二月,川蜀便能平定,已是活捉了兩名反賊頭目,正在往京城送來。
此時正值趙芮欲要對太醫(yī)院進行重制,他欲要改而革之,將其中職能一分為三,一則做好醫(yī)藥書籍的編目、統(tǒng)校,二則研制藥物,四處防治疫病等疾,三則統(tǒng)管濟民院、安濟局,精研醫(yī)術(shù)等等。
趙芮自己身體并不好,幾乎常年吃藥,好了頭,腳又痛,好了腳,五臟之中又有病痛,乃至想要龍精虎猛而不得,而唯一的一個皇子趙署,一般也是死于急病,其中雖然最要緊是他自己底子不好,可在天子看來,一個就罷了,而今天子、皇子俱是不好,怎么可能是自家的問題,問題自然是出在太醫(yī)院身上,是以振作起來之后,第一時間便要著手改制太醫(yī)院。
此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顧延章自然也有所聞。
只要是人,便會生病,誰人不想遇得一個好大夫,可僅僅靠著口傳身教,到底有些隔靴搔癢。
顧延章便向天子建議在處決過張定崖自川蜀送來的反賊頭目之后,組織太醫(yī)院中太醫(yī)、奉藥、學(xué)生,提刑司、京都府衙中的仵作等人,一并對反賊尸首進行當中剖解,并繪制五臟、骨骼圖,直說此舉不但能幫助各處仵作熟悉人體,更能叫太醫(yī)院中醫(yī)學(xué)生們了解人體構(gòu)造,將來更好行醫(yī)做事。
大晉建朝百年,雖然太醫(yī)院中人越來越多,可真正醫(yī)術(shù)高明之人卻并沒有多少,更多的是在做官,管理各州縣中的安濟局、濟民院。而到得此時,太醫(yī)院也好,提刑司也罷,乃至天下各州縣之中,仵作驗尸都沒有成體系的教學(xué),無論大夫、仵作都還在沿用數(shù)百年前王莽篡漢時期的剖解尸體記載,還全是文字。
不識人體,如何能醫(yī)病
趙芮本來就有心整治太醫(yī)院,聽得顧延章提議,簡直如同說到了自家的心坎上,自然只有同意,沒有反對的份。
君臣一下午說了許多事,其余東西趙芮自然也十分上心,可這一樁,他卻是最為興致高,恨不得立時就能得出什么結(jié)果來,最好多剖解幾回尸首之后,太醫(yī)院中醫(yī)官的醫(yī)術(shù)能多有提高,若能叫自己枯木逢春,則是再好不過了。
被顧延章這般提醒,趙芮終于想起來原來面前這一個不是太醫(yī)院中的人,不由得笑道:"是了,此時真正當要叫太醫(yī)院牽頭去辦才對。"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殿。
顧延章落后三步,跟在趙芮身后。
兩人才出了殿門,顧延章便見幾步開外站著一個道人,正是自己來時在拐角處得見的發(fā)抖的那一個。
此時太陽還未全然落山,秋老虎曬了一日,晚間涼風又不曾吹出來,顧延章一出得殿,便覺得熱氣蒸騰,熱風鋪面來,不過才站了幾息,臉上、身上已是冒了薄薄一層熱汗。
那道人立在對面,想來因為天子召見之時點明了時辰,后來又同顧延章在殿中說事,一時竟是不記得外頭還等了一個人,偏偏不管儀門官也好,領(lǐng)著人過來的黃門也罷,都不敢叫他去偏殿等候,生怕天子突然征召,過來不及。
這般等啊等,竟是足足叫他在此處站了大半個時辰,此時頭臉皆是汗,見得趙芮出來,連忙上前行禮,口稱陛下。
趙芮免了他的禮,打頭往偏殿而去。
顧延章同那道士松巍子跟在后頭,因走在回廊之下,地方并不大,還要讓了空位給黃門打燈籠,少不得要站得近一些。
顧延章心中早已生出奇怪,此時趁著兩人離得近,忍不住轉(zhuǎn)頭打量了他幾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只過了半日功夫,這一位松巍子的臉,好似黑了至少有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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